谢庭钰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问道:“这是怎么了?起了红疹?”
他的手伸过来想要触碰棠惊雨脖颈处的皮肤,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即时跳起来,退后两步以致后背都抵到条案边沿。
她慌张地拢好被扯松的披帛,喉咙发干,惴惴不安地看向他。“没事。不劳大人操心。”
他随之站起来走过去,语气带了一点严厉:“我如今与你同住,你若是出了什么毛病,反倒害我。”
她恐惧他的靠近,挪着步子试图远离他,却被他一手攥住手腕。
他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是要绑起来,你才能听话吗?”
棠惊雨神色愕然,如他所愿地停在原地不动。
见谢庭钰走上前,抬起她的下颌,要拨开她揪住披帛的手时,她骤然收紧手劲,不争气地哽咽道:“是昨夜我做了噩梦。梦到被一条恶心的毒蛇缠住,想将它扯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脖子。这种伤,不会传染给大人的,您不必担心。”
“是吗。”他说着便松开她,与她保持一步距离,“先去里屋上药吧。否则,有碍观瞻。”
虽然她听不明白什么叫“有碍观瞻”,但也能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猜出那不是一个好词。
她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往里屋走的时候,视线落在地面的青石方砖上,看也不想看他。
她走到木榻旁,才发现眼前忽地一暗,似有所觉地回头望去,那位大人果然跟了进来。
她起先自信地以为自己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到了今日才惊觉是自己自大过头,此等卑劣下作又厚颜无耻的伪君子真是头回遇上。
她气愤地讽刺道:“大人读过的书可比我吃过的饭都多,‘男女授受不亲’是什么意思,一定比我更清楚。”
谢庭钰无视她的嘲讽,径直走到木柜前翻找出黑玉膏和其他一些上药的用品,并回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生死面前,是男是女有何要紧。”
她张了张嘴,硬是说不出一句能反驳到叫他哑口无言的话来。
又是完败的一局。
他回过身,将手上的东西搁在木榻旁的方凳上,要她到木榻上坐好。
她不愿意动。“我自己可以上药。”
“我让你坐好。”他是命令的语气。
她不情不愿地坐好。
他拉过另一张方凳在她正前面坐下,长腿一跨,就将她合并搭在脚踏上的双腿拢在腿间。
她紧张地双手后撑着被褥往后退,然后被他伸臂揽住后腰,一下拖回榻沿,与他咫尺相近。
“别动。”他暗含警告地睨她一眼。
脖颈处的红瘀有一小部分被衣领遮挡住了,他抬手就去解她腰侧的衣带,动作十分娴熟。
她吓一跳,急忙拦住他的手,什么礼数也不顾地喊道:“你干什么?!”
“棠惊雨,我这是在给你上药,你不要顺着杆子往上爬,生出些什么龌龊心思,对我动手动脚的。”他的视线冷冷地钉在她那覆着他手背的双手上。
棠惊雨气得咬牙切齿,马上抬起自己的双手,狠狠地瞪着他:“我哪敢有什么肮脏心思?大人可是端方正直的真君子呢!”
他无视她话里的阴阳怪气,快速解开衣带,松开她脖颈处合拢的衣襟,将那片红瘀尽收眼底。
谢庭钰让她抬头,接着用沾了黑玉膏的两只手指轻轻抹在红瘀处。
冰凉的膏药涂到温热的脖子上,冷热相触的瞬间,她被冰得一个激灵,双手握拳靠在腿侧,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一双圆溜的杏眼泛起浓重的水雾,顷刻间泪珠滴滴滑下,顺着脸部轮廓,落到他的手背上。
他的动作只顿了一下,又继续挖药涂抹那片红瘀,轻声细语地问她:“很疼吗?”
其实不疼,冰凉的膏体很好地舒缓了刺痛感。甚至昨夜,她都是欢愉大于疼痛,那种抵达临界般的兴奋叫人痴迷又惊惧。
她的痛苦,源于“醉花楼”。
因此,她颤着话音控诉:“痛。痛得快要死掉了。”
话音随风散去,里屋一片寂静。
敷完药后,他用湿帕净手。
将搁在一旁的鹅黄披帛拿起,叠了几叠,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他用披帛蒙住她的双眼,末端绕到她的耳后系好。
他靠近时,清雅馥郁的沉水香香气悠然袭来,令她恍惚一瞬。
待要反应时,她被抱起来,天旋地转,最后双膝抵住被褥,跨坐在某人身上。
“你——”
一个温柔的吻堵住她所有的话。
时而似羽毛轻抚,时而似雏鸟重啄,缠绵悱恻,小心拥护。
他坐在榻边,左臂牢牢揽住她的腰,右手轻柔地托住她的后脑勺,缠吻间睁着眼,注意着不要碰到她脖颈处刚上完药的瘀痕。
正是:
微风抚窗浸室宇,
光影婆娑卷帘晃。
娇花软玉拥满怀,
春情澶漫痴吻间。
错将冷漠扮无情,
不敢真心示佳人。
白日蒙眼假入梦,
遮掩失控欺一时。
*
一行人到了景阳的驿馆歇脚休整,过两日再启程。
因为恰好也想离开锦州,所以棠惊雨随着谢庭钰一齐来到了景阳。
依旧是没有多余的空屋,依旧是与他同住,依旧是她睡榻,他睡床。这一回床与榻之间还没有帷幔相隔。
入夜后,棠惊雨给他奉茶,与他商量:“到了景阳,是不是可以与大人告别了?”
他借着烛光闲闲翻书,视线落在书页上,轻描淡写地说:“嗯。只要你放弃良籍就行。”
是了,那文书还压在他的手上。
“大人之前说好的,等事情结束后,就让我离开。”她忍着气提醒他,试图唤醒他的良知。
很可惜,在她面前,他没有良知。
“是。”他的视线仍然落在书页上,“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她气笑了,破罐子破摔道:“良籍不要了。”
“走吧。一出门我就请府衙将你这个无籍无名的流民送进牢房。”
即将踏出门口的一只脚收了回来,她愤怒地关上房门,踩着重重的脚步回到书案前落座,与往日那样提笔练字。
四下寂静,好似方才的波澜没有掀起过一样。
谢庭钰这才抬眸看过去,见了强忍着怒气埋头练字的人,没忍住笑了一下,倚在三足凭几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翻书。
没看两行字,他的目光又掠过书沿去瞧她。
笔架旁搁着一个破损的油纸灯罩,灯罩里藏着一节空心竹管,竹管里装了大半清水,从屋外石墙边随意扯来的爬山虎就这样养在清水里。
蜿蜒曲折的藤枝从灯罩的破损处、开口处倾探而出,连着苍翠欲滴的叶片绕住泥黄色的灯罩,宛如破土新生的春意。
他发现她偏好在她自己的四周摆放一些随处可见又蓬勃生长的草木。他认为此等审美意趣,比一些自称风雅高尚的文人墨客还要更胜一筹。
越看越喜爱。
他放下手里的书,踱着步走到书案旁,本想夸两句她的闲雅,低眸一瞧宣纸上自己的名字被写得歪七扭八,丑得一塌糊涂,霎时眉头紧皱,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等你把字练好了,再写我的名字罢。”
棠惊雨无所谓地“哦”一声,搁下笔,将那张写得丑兮兮的宣纸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