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没错！”
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学堂内响起，众人大气不敢出的望着乐平。
“这书里明明写的是‘礼不下庶人’，夫子偏要说是‘礼不逮庶人’！”
老夫子眼皮一跳，早就知晓乐平公主的性子，却也没想到如此乖张，竟敢当堂顶撞夫子，他他山羊胡子气的直翘，要不是对方贵为公主，他早就想撂书本走人了。
“殿下！我们今日讲的不是《礼记》原文，您是否拿错书了？”老夫子压着怒火，“我们今日意在探讨‘逮’字的通假之意，老臣教书三十载，在《左传》中，逮字可以替代......”
“三十载都教错了！”乐平猛地拍案而起，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理足不足不知道，这气势一定是足了。
老夫子许是从未见过这般顽劣的学生，一时间气结，指尖颤抖着指了几下乐平公主，最后留下一句“荒谬！”，气的拂袖而去，连书本都不要了。
众人在学堂内不敢吱声，乐平却好像没事人似的，晃了晃腕间的金镯，叮当作响之际莲步轻移向学堂外走去，完全没有半分把夫子气走的不安。
路过苏以宁的座位时，乐平顿了一下。学堂的位置是自己选择的，所以苏以宁跟锦阳位置靠的极近，乐平下巴微抬，先是居高临下扫视锦阳一圈，脸上露出不屑。
这位郡主的秉性乐平是熟悉的，据说在王府内连婢女都能欺负她，安王对自己这个女儿更是不喜。
她无法想象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做郡主做的如此窝囊，佛祖给了她一个高贵的出身，她却能凭自己的本事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当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乐平懒得和这种人多讲话，便将目光放到苏以宁身上。
苏以宁就看着面前的乐平慢慢靠近，弯下腰，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只是笑不及眼底，眼中还是藏着倨傲。
“许久不见，翠鸣阁备了甜酒点心，不如苏姑娘与我同去，正好叙旧。”
“谢殿下抬爱，以宁下午还要去佛堂抄经，怕是无法陪殿下饮酒。”
乐平公主“啧”了一声，见苏以宁拒绝，露出惋惜的表情，终究没再说什么。
将老夫子气走后，乐平心情似乎还不错，织金锦的大氅在日光下闪着金光，乐平拖着长裙一步步走着，遇到同为皇族的锦阳更是连招呼都没打，剩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这......乐平公主都走了，我们还要呆在这吗？”
学堂中有人发问，诸如此类的好奇声音还有很多，可问题却是石沉大海，没一个人能回答的上来。
公主和老夫子一走，学堂内的众人纷纷小声讨论起来，大多是在讨论现况如何，以及太后会不会因此怪罪下来，其中还掺杂着一些心大的，想直接回松雪轩，但又不敢第一个付诸行动，于是在这观望。
“这苏以宁凭什么能得公主青睐？”张蕴姝坐在学堂后排，不满的小声嘟囔着，“雪妍你说，她是不是走什么狗屎运了？”
被称呼为雪妍的姑娘正是上次苏府及笄宴，坐在张蕴姝旁边的灰衫女子，她一脸无奈道：“好啦，你别再说了，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张蕴姝最听不得上次的事，立刻加大音量驳道：“你帮那个贱人说话？雪妍你是站在哪边的！”
“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吗。”孙雪妍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苏姑娘她漂亮，聪明，还温柔，公主喜欢她也很正常吧，公主上回不还夸她漂亮的来着？”
漂亮、聪明、温柔——
孙雪妍的话让张蕴姝不敢苟同，她不可置信地指了指前面苏以宁的方向：“她是个疯子！你说她温柔？你忘了她之前差点杀了我的事吗——”
张蕴姝手指隔空点了点，目光也从孙雪妍脸上顺着手指的方向挪动，看向前方。
这一看不要紧，张蕴姝正好看到苏以宁正款款往这走，脸上还挂着看似温和的笑。
只是这笑容落在张蕴姝眼里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像是披着人皮的狼，下一刻就要咬上自己的脖子。
张蕴姝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刚才的气焰也在正主走近后变得萎靡。
苏以宁却越过了她，来到孙雪妍的书案前，脸上堆满笑容，声音轻柔地似乎能掐出水来，甜甜的唤了一声：“孙家姐姐。”
孙雪妍很迷茫，她并不记得自己跟这位苏姑娘关系有多亲密，可架不住美人在前主动示好，她也被这明媚的笑晃了神。
旁边的张蕴姝意识到苏以宁不是来找自己的本能松了口气，她和苏以宁离得远，按理苏以宁是听不到自己讲她坏话的，自己刚刚也是吓昏头了。
然而当她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本能的恐惧苏以宁后，怒其不争的愤恨就涌了上来。可先前已经落了下乘，自己又不能说什么。
苏以宁唇角轻扬，一双凤眼如秋水潋滟，她皮相本就占优势，卯着劲想讨好谁时总是叫人难以拒绝。
“我同孙家姐姐一见如故，总觉得十分亲切呢。”
她早就瞧准了这位孙家嫡女，礼部侍郎之女，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同她好好聊聊。
“都说见人知家教，孙姐姐才貌双绝，可见是侍郎大人精心呵护长大的。”苏以宁简单寒暄几句，见孙雪妍笑了，便知对方并不反感自己。她靠近一步装若无意道：“前些日子还听兄长提起了令尊，说佩服令尊大人的气度与才学。”
“令兄？苏公子？”孙雪妍想起来那日在苏府见到的俊朗少年，尚书之子，前途想必不会差，还有那样一副好皮囊，孙雪妍追问道：“他都说什么了？”
“说令尊大人操持的圜丘大典，就连司天台的人都赞不绝口。”苏以宁说的有模有样，好像苏禹真的跟她提过这些似的，“虽然今年有世子殿下负责冬祭，孙侍郎仍是陪同殿下在司天台商议冬祭事宜，很是尽职尽责。”
“和世子殿下在司天台商议？”孙雪妍面露不解，苏以宁面上还保持着刚才的笑，心理却是没由来的紧张。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不惜写信给家里，又过来故意套话。
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答案呢？想知道萧淮之究竟是不是路过，还是精心编织了一个谎言想要骗过自己呢？
“似乎没听父亲提起过呢。”
“就是前几日，我听说侍郎大人同世子在宫中留到了戌时三刻才出宫。”
看苏以宁说的有头有尾，孙雪妍也犹豫了，“我这些日子都在宫中，不曾见过父亲，也没有书信往来，可能是我不知情吧。”
“这样呀——”苏以宁拉长声音，长长的睫羽垂下，盖住眼帘，苏以宁也没了继续的心情，简单客套了几句便起身离开，
四周都是乱糟糟的说话声，除了一直盯着这边的张蕴姝没人注意到学堂一角的小小试探。
路过锦阳时看到锦阳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苏以宁开口道：“一起走吗？”
“去哪？”
“回松雪轩。”
苏以宁说的理所当然，上午就这一位夫子授课，现在人都走了，她们还在这干嘛？
左右不是她气走的，乐平那边自有太后去说。
锦阳跟着苏以宁走了，有了这两人做开头，剩下的人也不想在这干坐着，陆陆续续都回了松雪轩。
今日的空气格外冷，苏以宁坐在松雪轩的房间内，望着书案上静静躺着的家书，信笺上印着火漆章。
苏以宁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般拿起那封信，在手中打开。
里头架着两张薄薄的信纸，其中一页字迹飞舞，苏以宁认出那不是苏护的手笔，更像是出自苏禹之手。
【家里下雪了，不过只有一点点，你那边看到雪没？】
第一行字就看的她哭笑不得，她继续往下看去，发现大多都是东一句西一句的流水账。
【阿姊也想寄信给你，不过父亲不允，我这封信还是死皮赖脸求来的，所以这封书信是我和阿姊一起写的，我们想跟你说：东院的红梅今年开的早，隔壁有的狗儿产了崽，有一只纯黑的小狗崽，你想不想养？客栈最近雇了个江南厨子，会做你喜欢的蟹粉酥......】
【阿姊很想你，我也很想你，希望你一切安好。】
信纸最下面的署名处是空白，写信的人画了一朵朱丹色的梅花和一只黑黢黢似煤炭的动物，苏以宁依稀认出是只黑狗，最下面写着端端正正的三个字：
【对不起】
窗外飘着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落到窗边又融化成水。
苏以宁无声地笑了笑，将这张信纸压在下面，又抽出第二张。
这张的字迹力透纸背，一看就是苏护写的，内容不像上一封那样散漫，想到什么写什么，都是交代她宫中的注意事项。
苏以宁匆匆扫过，看向了最下面几行字，那是她寄回家的信中向苏护提到的问题。
【秋圜大典全权交给萧淮之，萧世子负责，礼部和司天台无权过问，萧世子更无需配合礼部去司天台。】
放下信纸，苏以宁面露凝团。
所以，萧淮之骗了她？
甚至自己说迷路时萧淮之一眼看穿自己在说谎，自己坦言要去司天台点火他也毫不惊讶。
萧淮之一早就知道她的目的，甚至是看着她从松雪轩到了司天台门口。
他跟踪自己？
外面雪花碎琼乱玉，如轻舞飞扬，落在红梅枝头独有一番风味。
屋内炭火烧的正盛，隔绝了寒冷的气息，苏以宁坐在屋内，拧着漂亮的眉。
与之前小翠浅显的跟踪不同，以萧淮之的武艺，如果那日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他不想暴露的话自己是无从察觉的。若是这样一个人跟踪另一个人，苏以宁的第一反应是两人有仇。可如果这两个人中间关系尚可，还有救命之恩的话本子戏码——
那日从心底浮光掠影闪过的念头重新盘踞在脑海。
萧淮之——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