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真的大病过一场,原本红润饱满的脸庞现在变得消瘦,那日佛山呛水后,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随即就是更古怪的念头。
她哭了?!
“佛山池底我险些没命,你可担忧过我在冰冷的湖水中会害怕?高烧数日,见的第一面你尽是指责......”
“那琴是我阿姊给我的生辰礼,是我最心爱的物件。”
似乎越说越委屈起来,那滴滚烫的泪终于顺着脸颊落在裴含手背,裴含心中闪过一丝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慌乱。
这种委屈不像是装的,苏以宁是打心底里难过,她待裴含千般好、万般好,父亲待林菀亦是如此,可偏偏就是这两个人联手要搞苏家!
这是裴含第二次见到苏以宁落泪,上一次还是六年前,年仅八岁的苏以宁养了一只通体乌黑,唯有爪尖白毛胜雪的小猫,苏以宁给她取名为踏雪,当时喜爱的紧。
后来那只小猫病死了,苏以宁扑在他怀中大哭一场,当年二人年纪都不大,她也不像现在这般冷硬扎人,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们二人变得越来越陌生,甚至他一看到苏以宁发脾气就厌烦呢?
印象中的苏以宁是莽撞的、刻薄的,却也是热烈的,柔软的。她会因为小猫的逝去伤心落泪,会因为看到有人被欺负便义愤填膺的替人出头,也会像此时此刻对着林菀无理取闹的发脾气。
时好时坏,令人捉摸不透,他向来是应付不来她说变就变的脾性。
“你......罢了罢了,此事原本便不该我掺和的,是我不好,没考虑到你的处境。”
一声轻微的叹气后,他伸手揩去了那滴泪。
粗粝的指腹划过眼角,苏以宁默不作声的后退一步,与裴含保持了半丈远的距离。
夫妻数年,她算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裴含吃软不吃硬,又是个肯为大局隐忍的,譬如此时的裴含,一边是心上人,一边是苏家的大好婚事,倒显得他真是墙头草,哪边掉眼泪哪边倒。
前世自己这个时候还在昏迷中,应当就是林菀梨花带雨,裴含说了些以宁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既然她还未醒,你便先拿去用吧之类的话。
所以二人便将琴搬走,直到自己醒来只看到乱糟糟的库房。
至于琴——
苏以宁找到林菀时,林菀面含歉意的对着自己说,抱歉啊以宁姐姐,琴不小心弄坏了。
然后自己就再也没见过那把琴,那是阿姊赠与她生辰礼的七弦琴。
而父亲和裴含都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不知礼让,没有大家风范。
脆生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林菀道:“裴含哥哥,过些时候你可以陪我一同去铺子里挑琴吗?”
眼看苏以宁醒转,裴含又不曾站在自己这边,林菀自知今日事不成了,她出声恳求,“我初学这些,一个人总是不太懂。”
“谁说你是一个人?母亲,阿姊都可以教你,再不济还有夫子,你邀请裴公子作甚?京中不比江南民风开放,你要知避嫌。”
居高临下的口吻让林菀不由得攥紧手中秀帕,她求助似的看向裴含,裴含默了许久,最终开口道:“以宁也是为你好。”
她几乎将那绣着莲花的帕子扯破。
林菀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捉摸不透这位姐姐的心思了。
苏以宁从前就蛮横娇纵,发起火来跟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似的,情绪也都写在脸上,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在想什么。
现在的苏以宁像一滩泛不起涟漪的湖面,平静,深不可测。
苏以宁真的伤心吗?她能看到在裴含为她揩泪时,苏以宁看向自己的眸子是沉静的,好似刚刚那一滴泪完全不存在。
可正是这滴恰到好处的眼泪捏住了裴含的愧疚之心,骄傲的狮子难得垂泪示弱,总归比向来爱哭泣的家猫更令人心疼。
这些事均出乎她的意料。
勉强挤出一抹还算体面的笑,林菀带着几个婆子离开。
“林菀妹妹。”偏苏以宁叫住了她。
再回首,林菀看到苏以宁与裴含并肩而立,甚是亲昵,而苏以宁似笑非笑的冲她说道:“妹妹,慢走不送。”
林菀咬紧下唇,她看向裴含,却发觉裴含淡然的神情根本就没看向自己。
这是第一次裴含没有帮她,酸涩在心头蔓延,她不禁想起佛山上,她躺在裴含怀里时,奄奄一息的苏以宁也是这般心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