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走过这条街之后差不多就能到了,没料到这街的尽头竟还分出三四条岔道来。不,不能说是尽头,因为远远没有到尽头的地步,好像他们仨才踏入一座新城一样,接连拐了三道弯竟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问觞不禁道:“师兄回一趟家还真不容易啊,上上下下就不说了还弯弯绕绕的。这得走多少遍才能不迷路啊……噢哟,这家居然还卖桂花糕呢,可惜老板不在,不然还想买块尝尝呢。”
小昧往左一瞧,果真摆了个铺面,上头摆了几块点心:“这里的东西你也敢吃,真是不怕死……”
话音未落问觞伸手就顺走了一块:“老板不在正好。”
小昧已经懒得说她脸皮真厚了,因为脸皮不算太厚的人才需要别人这样说用以提醒自省,而太厚的人已经没有说她的必要了。小昧真真是眼前一黑险些气到晕厥:“你能大发善心干点正常事吗?偷人家糕点就不说了,这东西吃进肚子里你是想找死吗?快点放回去!”
问觞不仅不听,还放在鼻尖嗅了一下:“嗯!好香啊!真的是桂花糕!”
小昧感觉跟她待在一起迟早会被气死,此时两只手都被制约住没办法阻止,眼见她就要塞进嘴了,急得乱跳,也不知怎么想的“呸”地往桂花糕上吐了口!
问觞:“?”
小昧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俗了。但是此情此景好像只有吐口水这一个办法比较奏效,因为问觞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整块桂花糕扔飞出后面那条街去了。
“嫌恶心的话,下回就别乱吃东西。”小昧冷冷道,“是不是遇到没人看管的茅厕你也要进去挑选挑选啊。”
“不是,我什么时候要吃了?我就是闻闻味道!”一想到刚刚那团差点到呼到自己脸上的口水她就抓狂,“你小孩子吗还乱吐口水!我反应再慢点就全弄脸上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都怪我准头差了点,本来是想吐你脸上的。”
问觞气得去打他,小昧左右甩头用头发扫她脸,她抓他头发推他头。小昧被她拽住头发嗷嗷直叫,作势朝她吐口水,问觞吓得顺了把扫帚呼他脸。两人你来我往争斗数十回合,小昧顶着凌乱的头发叫道:“还找不找藏书阁了!还有你哪来的扫帚跟抹布!?”
问觞一手抓扫帚一手抓抹布,后知后觉地发现手里多了两个不合时宜的武器。往旁边一看,原来是旁边铺子卖的些日常用品被她顺手霍霍了。只不过这扫把和抹布看起来旧旧反倒像是店家自用。除此之外摊桌上还摆些锅碗瓢盆以及搭着卖的黄历和奇门遁甲小六壬什么的。
“哎,不归谷也看黄历啊?”问觞稀奇道,拿起翻了下,“和人间记录节气和吉凶宜忌的方式都一样。还挺统一的。今天什么日子来着?元月几日?我来看看凶吉。”
小昧向来不信这些,知道她其实也是不信的,只不过不聒聒两句不痛快。于是道:“大凶。直接自戕吧。”
问觞冷笑一声,继续翻册子:“自戕前先把你头发给揪光,让你变成一辈子长不出头发的秃驴……咦。”
小昧斜眼掠过:“怎么,真是大凶啊?凶就凶呗。不归谷的册子,那算的是鬼修的大凶,我们的大吉……”
“不是。”问觞道,“有一页被撕掉了。”
“噢哟。”小昧叫道,“奸商啊奸商,偷工减料!指定是出恭时瞅着黄历又没带纸,才从里头撕掉一张!”
问觞神色复杂地抬起头:“你是不是来感觉了要上茅厕啊?怎么句句带味儿。”
“见人说人话人鬼说鬼话这个道理你不懂吗。”小昧道,“见到野蛮粗鲁的人自然要讲茅厕话。”
问觞忍住揍他的冲动没理,将册子放了回去。小昧便抬步要走,刚落一步突然心念一动:“哎,慢着,你看一眼被撕掉的是哪天。”
“干嘛?”
“我有点好奇。”小昧道,“不是好奇是凶是吉,是好奇被撕掉的会不会正好是今天。”
“……”问觞目光落回老黄历上,“你突然讲这个话,我有点起鸡皮疙瘩。不过我记得刚才被撕掉的那一页确实是在前面。”
两人对视半刻。
小昧道:“没事,看吧。该来的总会来,何况这说不定还是个线索呢。”又提醒道,“今天正月初五。”
问觞想想也是,退一步说翻个册子又不会怎样,没必要这么草木皆兵,于是飞快地翻到被撕掉的那一页,前后一对照,松了口气。
“怎么,不是?”
“不是。这后面一页都到辰月二了,差得远……”
她突然顿住了。
小昧凑过去看了一眼:“还真是。这都辰月初了。我们再磨蹭也不可能在这待到二月的,估计就是随手一撕。放回去吧,我们走。”
问觞没动。
小昧察觉出她的异样来:“怎么了?”
小册在她手里越攥越紧,薄薄的纸张已经严重皱到了一块。小昧瞅着她愈发凝重的神情,好奇道:“二月一怎么了,你大限将至了?”
“……顺着这条街三百步,右拐,再三百步。”
小昧微微一顿,立马收紧双臂快步前行:“然后呢?”
“右手边拐角,有一家王婆粥铺。”她放缓了声音,“隔壁卖春联字画。墙角垒着一堆旧书异志,最上面是一册仙门异闻录。”
长街荒凉,大门紧闭。小昧停在与她所说并无二致的街铺前,目光从粥铺一路打量到隔壁字画,最终落在旧书堆上面,半晌道:
“是《江大魔头伏诛》。”
问觞:“……”
问觞揉了揉眉心,尽管知道这不算个重要的事但还是道:“下一本,下一本就是了。”
小昧用腿蹭了下,把第一本书蹭开。两人不约而同地盯住下一本的书背封面。
小昧:“‘响州余氏大战贼匪江北渊,强抢民男终就擒。’”
问觞扶额。
小昧幽幽道:“你给自己化了名别人就不知道是你了吗。另外你强抢民男又是个什么新鲜故事,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抢的谁?”
江南渊无处申冤:“这你也信?整个大夏关于我的书九成都是杜撰的。说我勾结外敌与虎谋皮也就算了,强抢民男又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拿起要看,只见下边那本终于是《仙门异闻录》了,松了口气翻开手里的:“你看仙门异闻录是不是就在那,这么多记错了不是很正……”突然一顿,“……哦。”
小昧:“又怎么了?”
问觞看着手里描述自己的“恶棍”小说,突然笑了一声。
小昧:“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问觞将杜撰小说放回去,摆摆手:“没什么。说正事吧。”
“说什么正事,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回事呢!”小昧急道,“你刚刚那个笑得很恶心的表情算什么?”
“?”问觞,“不是,什么叫笑得恶心?”
小昧打了个寒噤:“就是笑得甜蜜蜜的,恶心得很。算了,不问了,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问觞暂时放下个人情结,回归正题,“你不觉得这里有些熟悉吗,不论是街道的分布还是售卖的品类,甚至还有打尖的客栈。俨然不似一个鬼都该有的布局。”
“确实。哪有鬼修吃八珍参莲粥。”小昧扫了一眼滑石写画的招牌。
问觞:“这是人间的城池。”
“猜到了。这里头的鬼修死都死透了,哪还能管养生呢。”小昧道,“不过什么叫‘人间的城池’,难不成把人间的整个城搬来不归谷了?可这些年人间也没有关于整个城池被搬空的风闻,再说这等工程该是有多丧心病狂才能完成得了。只不过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解释了,因为更不可能是自建的。”
“为什么不可能?”
“这和怨蛊花海不一样,刚刚路过的所有楼阁馆轩、桥廊榭舫、塔庙寺观……每一砖每一瓦都是实实在在的,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城,没有一点幻术的痕迹。”小昧道,“你用脚指头想一想建造一整座城该是怎样一项巨大的工程,是“新建”不是“修缮”。在一片巨大的荒原上从头做起,平整土地修建道路,勘察地形水文,既要兼顾划区分治又要考虑排水防火,挖沟灌注……这还都是最基本的,没算上修的那些房屋阁楼之类。更何况建这样一个城干什么,破破烂烂的不说,还占据不归谷中间地段,既不能防守有没有特殊用途,耗费的精力和财力不是一星半点能概括的。和是自己修建比起来我更相信是这些鬼修犯了病把大夏的地皮铲了一人背一点运回来的。”
问觞顺着长街一眼望到头,目光在停留在暴露坦荡的百家屋舍。
小昧顺着她的目光寻去,突然福至心灵:“你认出这是哪座城了?”
问觞道:“临淮城。”
小昧微愣,立马道::“怎么可能。临淮城是大夏的都城,最为繁荣富庶之地,根本不可能在商街上用这土瓦石头建造矮房。这一个个幡动牌晃摇摇欲坠的,哪里还有都城的样子,你们大夏穷成这样倒也不用混了。”
“七年前的临淮城就是这样。”问觞道,“这已经算好了,还能有些营生。更落魄的时候除了官家放粮,街上几乎从无人烟。”
小昧一愣,盲娃也调转剑头看着她。
“七年前的临淮城?你什么意思,你说这是七年前的城?”
问觞点点头。
小昧惊讶道:“怎么会是七年前的东西,七年前你们惨成这样,老家被鬼道铲跑了都没人管?你当时在干嘛,遇到这种事你居然会袖手旁观?”
“我那时应该是死了。”问觞提醒道。
小昧沉默一刹,转移话题:“对了,你为什么觉得这是七年前的临淮城,七年前的东西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你与这个地方有渊源?”
“渊源倒也不至于,就是死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小昧反应了一会儿,哦了一声,总结道:“死前的故乡啊。那确实记忆犹新。”
问觞没反驳,只道:“去城南。”
小昧嘴里啰嗦脚底却生风,飞快地道:“去城南做什么?有杜撰你的最新小说?”
“我知道师兄的住处了。”问觞道,“找到他的住处,或许能找到新的线索。”
小昧听着听着觉得不大对,但没想出来哪里不对,一个人兀自思索了半天,恍然大悟:“你说你死前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是跟风泽杳一块住的啊!?”
问觞看了他一眼,贴心地回应了一个笑容:“不仅一块住,晚上还睡一张床呢。”
“啧啧啧!啧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盲娃在后面已经跟不上这两人的速度了,咿咿乱叫了一通总算被溜出去一大截的两人听到,遂又接回来收回剑鞘里。盲娃收进剑鞘也不老实,叫得更大声了,问觞听懂他的意思,说道“不用带路了,我知道怎么走”之后他才安心消停下来。
“对了女娃子,那本老黄历是什么来历,你怎么一看到它就知道不对了,撕掉的那一页有什么讲究吗?”
“没什么讲究,我撕掉的而已。”
小昧:“哦……哦!?”
她说得稀松平常,就好像在说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小昧半路刹车站在大街中央:“你撕的?你什么时候撕的,七年前?”
问觞点头。
“你真是上茅厕没带纸?”
问觞:“……”
问觞:“你先别停,边走边说。”
“我还是不太懂。”小昧重新迈开脚步,费解万分,“你七年前撕过的黄历为什么会出现这里,你又怎么凭借一册黄历就确信这是从前的临淮,你撕掉的那一页有什么讲究?或者说你为什么要撕掉那一页?”
问觞道:“其实这里也不能算是真正的临淮,我也是刚刚才有些明白过来。”
“怎么说?”
“我分明记得,旁墙的旧书堆里,第一本就是仙门异闻录。”
小昧:“……”
小昧:“你有时候真的很令人唏嘘。”
两厢陷入默契的无言,问觞叹了口气打破了僵局:“我就知道你会这个表情。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有点羞耻,但是你先听一听。”
小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