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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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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遇到法术高强的鬼修,能逃得掉吗?”

小昧回头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逃?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问觞受教地点点头。

小昧扭回头,哼着小调往上爬:“本大爷一抬手,任他是凶神还是恶煞,通通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问觞笑起来。

小昧瞥她一眼,嘴角也勾了起来,健步如风,调子更欢快了。

这世上估计是找不出第三个逛不归谷如同逛庙会一样自在的人,待到约莫七八百台阶后,最深处隐隐显出一座宫殿的轮廓来。

黑洞洞的深谷与长阶之上,除此之外再不见别的景致,而这一座巍峨的宫殿悍然杵在虚空之中,沉甸甸地罩下面来,叫人感到分外压迫。

问觞关心道:“还爬得动吗?”

小昧突然收住呼吸,没有应话。

见他反常,问觞心知不对,感知起来,随即耳后传来碎石落地千尺传来的空谷回响。

她立马回头望去,心中陡然一凉,还没开口就听小昧道:“抓紧了。”

问觞立马抱紧他的脖子,小昧调子也不哼了,踩着火飞快地往上爬去:“我说怎么感觉脚底基石没方才稳固了,这长阶竟是会塌的!”

方才走过的台阶以极快的速度全部坍塌进深不见底的黑空里,七零八落地沿着台阶一路裂开!上面的台阶没了基地的支撑以更快的速度成片地坍塌,碎石泥土从几百尺的高空坠落,从底下传来愈发轰烈的回音。

“到哪儿了?”小昧匆忙中抽空问了一句。

问觞紧盯着台阶碎裂的进程,低声道:“……快到脚下了。”

宫殿已经跃然眼前,再有一百来阶就要到头。小昧提了一口气,身体俯低御火疾行,脚步快出残影,即便如此碎裂的砖块还是蔓延到了脚底,就在要踏空的前一刻,借力狠狠往前一跃,凌空跨过二十来级台阶,直冲宫殿大门!

眼见就要迎面撞上,可若要止步便只能掉下去!电光火石之间,问觞深深吸气,汹涌蓄力一拳,隔空砸出!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大门正中央砸出一个大洞,两人嗖的一声埋没进尘土飞扬的门里!

好不容易落地,小昧被呛得直咳,边咳边急道:“不是说了让你好好待着吗,你怎么又擅动内力!”

这一拳过后,五脏六腑都抽搐着搅在一起,额上冷汗密布,收一口气都是疼的,再讲不出一句话。小昧明显感觉出背后那人伏在他肩膀细微地颤抖着,立马慌了神:“女娃子!你怎么样了!”

问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半会儿极其虚弱地吐了几个字:“……没事,快走。”

“走什么走,命都没了还走!”小昧心急如焚,脸颊贴了下她的额头,“灵脉乱成这个鬼样……我现在用业火游走进你的血脉,可以起到理穴疏脉的作用,温养你的筋骨,减轻些痛苦。你从现在开始就好好待着,不许再动用内力了!”

问觞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快些闭嘴吧,”小昧骂道,“方才那情形我并非不能应付,掉下去了再飞上来就是了,轮得到你逞能!好了,闭上眼睛歇着,别到处乱瞅了。你放心,我会带着你继续往前走的,有什么情况再喊你。”

若是真能靠飞上来这么简单的方法的话,他也不会背着她一级一级地爬了,完颜城的禁制不好解,上回化作火鸟估计已经元气大伤了。问觞没有戳破,沉闷地嗯了声,依言靠在他肩上暂缓不适。

二人前行在寂静的黑暗中,不多时,空气里游来几只拖着尾巴的透明发光的游魂,像是指引一般在环绕在他们周围。

“灵虫。”小昧低声道。

借着幽暗的灵光,可以瞧见不远处有一片空阔的大殿,大殿上方黑黢黢一片,距离地面四五尺处吊了一大片黑色的鬼影下来,黑压压的一众。若要穿过这层,必定要从这不计其数的鬼影中穿梭而过。

游魂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走。小昧脚步微滞,随即不多思量,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问觞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头去,心说晒衣服都排不成这么整齐。待到真正走近,却听小昧喊了声她名字。

问觞闭着眼:“怎么了?”

小昧道:“换个姿势。”

“?”

小昧胳膊朝后绕过,环过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抄过腿弯,将她打横抱起。

问觞不禁道:“你在炫耀力气吗?”

“把你放在背后,有点不放心。”小昧站在乌泱泱的鬼影里,抬头道,“好多人。”

问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数以千计的黑铁锁链吊着数以千计的脚踝,放眼望去无数条穿着一致的倒挂人体垂在半空中,头发凌乱地晃悠着,嘴唇青乌面色惨白,在距离地面五六尺处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在此之前见过的所有场面都没有此处给人的震撼要大。广袤辽阔的、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无数张青白交横死气沉沉的脸密密麻麻地映入眼帘,每一张脸、每一颗头与他们的距离都不过一两尺,每一张脸的眼睛都是紧闭着的,却又好像随时都会睁开;每一张嘴巴都是紧抿着的,却又好像随时会咧开嘴巴露出獠牙;每一张脸都是沉静安详的,却又好像随时会醒来癫狂发疯。

小昧道:“你师兄吊这些人在这里干什么,搞得跟尸林一样,瘆得慌。”

问觞环视过四周,问道:“不归谷的礼法规矩里,有要求鬼修们画上这样的妆面吗?”

放眼望去,除了离得近的青白的脸面以外,一个个竟都浓妆艳抹,涂抹夸张。小昧一瞧,哎哟一声:“还真是。你看这有好几个,脸上全涂的黑的红的,这么暗还真不容易看清。”说着抬起下巴示意,“还有那几个,喏。”

其中一个,脑门跟糊了白粉似的,两腮打了极重的粉红,圆圆的黑色眉点立在额心两侧,黑色立文柱从月亮门勾到鼻头以下,同画得黑黑一圈的眼窝连起来一个“十”字 ,嘴角两旁则各画一□□,宛如胡须一般延伸到下巴。

“十字门脸。”问觞轻声辨析道。

再一个,除了主色以外,其余部位用铺色添勾花纹,色彩明显鲜艳繁复,构图讲究得多,线条勾勒细碎复杂,与其余几样对比尤其显著。

“碎花脸。”

小昧来了兴致,腾不开手只能用下巴指点:“这个呢?画得歪歪扭扭好不舒服。”

“歪脸。这种谱式的特点就是颜色和构图都不对称,甚至扭曲变形。”

“还有这个!不是,那个,那个只画了下面一半的。”

“那是元宝脸,可分为普通、倒、花元宝脸三种。你指的这种是比较简单的,构图与三块瓦相似,只不过在眉眼下方画脸,多用于代表较为底层的身份。”

小昧咂舌道:“你懂的倒还不少。”

“戏曲本就是需要传承的国粹,脸谱便是其中最基础的。少时观苍山上有一年春学,习的就是这门课业。”

“哦?那你考的可是甲等?”

问觞笑起来:“自然是甲等,只不过不是第一。不瞒你说,这也是我为数不多没有考到第一的课业。”

“这都没考到第一?是谁这么厉害,居然把你都比下去了。”

问到这一句,问觞突然笑不出来了。

当年在观苍山上有几个格外要好的师兄弟,其中有一个最爱讲话本,下一趟山能带回来好多个新鲜本子,不重样地讲,还总爱把她杜撰进自己写的新话本里。

师叔要责罚她,或是后来仙门百家上山征伐之时,他总是将她护在身后,山上山下数十载,待她如长兄。

问觞鼻子一酸。

子岚师兄,一个修行之术永远排在末尾的、毫无根基可言的吊车尾弟子,成日里讲话本最在行,对戏剧一类也最是精通,下了山没少去看,终于在结课时一鸣惊人,考了个第一名的好成绩。

他考了第一,屈居第二的江南渊比他还激动,拉着几个师兄弟一块庆祝了半个通宵,结果七仰八叉地昏死在他的屋里,全留他一个人收拾。末了怕他们倒在地铺上着凉,到处翻找给每人抱了床被子。

她义无反顾下山那几年里,有一回子岚跨越千里去找她,站在茫茫田野的尽头,沧桑得像老了十来岁。久别重逢只跟她说了一句他娘没了,然后拽着她哭得像个小孩,又擦干眼泪挎着包独自回了山,再没跟人提起过。

也在大雪纷飞的寒冬里,不计前嫌地把她从风雪里拽回塞进箱子里,义无反顾地挡在仙门百家面前,一步都没有挪动。

仙门百家谈其暴虐众说纷纭,顶着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的罪名也要站出来为她正名,礼数全无地破口大骂。

奈何声微,势微,全都淹没进吐沫星子里,淹没进她看不见的角落里。

就这样在某一天某一个夜里,与观苍山上的所有生灵一同消失在灰烬里。消失在悄无声息的大火里。

甚至连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

那些意气风发的、与她在观苍山上度过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的少年们,就这样招呼也不打一声地离开了人间。

小昧正研究着其余的脸谱,好半天没得到回应,低头看了一眼,惊得差点跳起来:“不是,你怎么哭了?没考到第一不是很正常吗,都考了这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啊!你、你别激动,我说错什么话了吗?没有啊,我只是问你谁考了第一而已,你、你总不能一点活路都不给同窗留,况且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惦记呢,人要朝前看……哎哎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多嘴了,我不问了好吧!你、你别哭了!”

太多人,好像都没有好好地道过别。

问觞抹了下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用袖子擦了一下脸,总是湿漉漉地擦不干净,眼泪还在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她想止住的时候已经止不住了,胸口里一大团苦涩的情绪全涌上来,只能撇过头把脸埋进小昧的胸口里。

小昧一时也没了分寸,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怀里的人把他胸前一片衣襟全都浸湿,然后转过头来,顶着红色的眼圈神色如常地道:“走吧。”

小昧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张着嘴点点头:“好,走……走。”

“突然想到观苍山上的师兄弟们,心中有些难过罢了,现在已经没事了。”问觞朝他笑了一下,“最近好像越发控制不住情绪,兴许是一下子想起太多以前的事,还没缓过劲来,失态了。”

小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我倒乐意你这样。这里没有旁人,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要是不想让我看到,提前说一声,我就闭上眼。”

问觞笑起来:“我不怕你看到,你与我而言不是外人,不必伪装。”停顿一下又道,“谢谢你,小昧。”

这两句说得格外郑重,小昧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真诚的时候,登时感觉眼前这个人像被夺舍了一样,话都说不利索了:“我靠你吃错什么药了,少来这套啊!快把你那真挚的眼神从本大爷身上挪开!

问觞:“?”

小昧打着哆嗦嚷道:“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话本里的女妖怪,前一秒对你含情脉脉下一秒就现出原形,一张嘴那个血盆大口能咬掉我整个头。”

问觞:“野猪吃不了细糠这句话在你身上体验得淋漓尽致。另外含情脉脉不是这么用的。”

“我管它怎么用,我怎么顺口怎么用……”小昧一边嘟囔一边走进尸林,凑近观察了几副比较顺眼的面孔,“应该不会突然睁眼吧。”

问觞:“我问问。”

小昧刚要骂有病,就见她朝最近的那具倒挂死尸挥了挥手:“你好,醒着吗?我们过去咯?”

小昧真心道:“你有时候真的很无聊。且不说你问这有没有意义 ,万一他们真醒了我们怎么办。数量这么庞大,一人过来咬一口,伸过来的脖子都能把我们绞死。好了你现在不要再说话了,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本来就已经够挤了你就别给我添堵了。”

问觞依言安静片刻,两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倒挂尸林里穿梭。走得越深起得雾就越大,直到二人彻底走进浓雾里,必须要和花脸尸面离得够近才勉强能够躲避,如此以来要绕过这层层叠叠的倒挂尸的难度便更大了。偏偏这时,问觞突然传音给他:“我这回不是在给你添堵,刚刚过去那边,有个人眼皮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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