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的夜月明风清,问觞在窗棂边驻足片刻,身后传来一道轻巧的撞门声,不消回头就知道是小昧用身体顶开了门,耳边随即传来它的调侃:“哟,这会儿不急着修行啦?”
问觞没应话,往窗栏左边倚了半边身子,片刻后,朝外边右侧轻轻扫了半眼。
这半眼没能逃过小昧的眼睛,跳上她肩膀笑起来:“你要是真担心他,出门左转敲个门就见着了,我将那禁制解去便是。”
问觞抽回视线,淡淡道:“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中自有丘壑。话说,我方才从下边上来,听到那几个小鬼凑在一处窃窃私语,时不时往你隔壁那间指指点点的,眉头蹙得比拿扎马的粗绳儿还紧,我凑近一听,你猜他们在说啥?”
问觞一挑眉。
小昧哈哈大笑:“那三人正筹谋着怎么把你师兄从牢房里边救出来呢!笑话,这不是小瞧本大爷我千万年的道行吗?”
问觞扶额道:“什么‘牢房’?说得我多不近人情似的。对了,你去瞧过思德没有?”
“还要你说?这一晚上我都在他床边晃悠了快八百回了。这小子虽然还是没有转醒,但是伤口愈合得倒是不错,除此之外那枚迟迟不能融通的化灵丹竟也呈现出与他经脉气血融合的迹象。熬过这一大关,日后便再难有人能伤得了他了。”
问觞长吁一口气:“如此甚好。”
“好是好,只不过我们如今看似已经取回了心脏,阻止了完颜城复活严焰的计划,但并不代表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小昧沉下嗓音,“那天我们离开完颜殿前,他虽受了怨鬼撕咬之刑,还被你砍掉了一只左手,可终究未能伤其根本取其性命。他本就对你恨意昭著,如若不能尽快将其铲除,假以时日又将卷土重来四方搅动,届时又是一场恶战。更何况他手上现在依旧捏着严焰的全部残识,若是还打着思德心脏的主意,依我们如今之势真真是防不胜防。”
问觞敛起神色,没说话。
小昧继续道:“我们双方都暂时丧失了作战能力,我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恢复,他也必定不能。明面儿上我们双方互不干扰,背地里却都在休养生息以备无患。你那日说休养三日去打怪,我没阻拦你,但你心中清楚,挑这个时间以身犯险,并非良策。”
问觞闭上眼睛,轻声道:“我知道。”
“此行艰险,稍有不慎又将重蹈覆辙。你没有那么幸运还能有下个七年,你可要想好了。”
“我知道。”她重复道,声音低却坚定,“是非去不可。”
小昧叹道:“我早知如此。”
“临走前我会留一封书信给他们,叫他们不要踏离客栈半步,你在客栈四周和他们身上各上一层禁制,确保遇到危险时能挡上一劫。”问觞道,“此行路远,没办法护他们周全,小昧,全靠你了。”
小昧嘟囔:“啰嗦。”
问觞笑道:“的确啰嗦。那我继续疗伤,不吵你了。”
提到疗伤,小昧立马正襟危坐,严肃地盯着她。
“离我们的三日之约,只剩下一天一夜了。”它道,“你究竟恢复到哪一步了?”
南风罕见萧萧,问觞合上了窗,把风声与鸟鸣隔绝在外,冲它一笑。
“可以救他的那一步。”
第二日晌午,小昧抱着手坐在房门口,把左手捧着金陵板鸭和右手捧着桂香糍团的耶步拒之门外,任其无能狂怒。
“你谁啊你,搁这挡路!速速让开!”
小昧气定神闲,睁开一只眼朝上瞥了他一眼,遂又合上:“菜摆这,人走。”
耶步:“??”
“听不懂人话啊?”小昧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她搁里头疗伤呢。给你个忠告,放下东西赶紧走,少在这讨嫌。”
耶步:“这都中午了还疗什么伤?饿着肚子怎么疗伤?干什么都得先填饱了肚子再说,不急于这一时!且不说我是不是讨嫌,你大中午的搁人门口坐着碍不碍眼啊,赶紧让路!”
小昧嗤道:“你是哪天不来跟我吵一架浑身作痒是吧?”
耶步险些气昏厥:“谁愿意跟你吵架?我只是来给问大侠送吃食而已,你莫名其妙挡我路还有理了?”
“所以我让你摆这,等她饿了我会给她送进去的。”小昧好态度撑不过半句,紧接着跟道,“你送完走就行,少咸吃萝卜淡操心。”
耶步感觉它简直不可理喻:“为什么你能进去我不能进去?为什么就该你给她送?你和她认识多久我和她认识多久,你是觉得你跟她比我跟她熟吗?你为什么一副自家人自居的模样?”
小昧一瘪嘴,不理睬,假寐去了。
耶步气得差点一脚飞踢过去,被及时赶到的焚临阡拦住了:“耶步,问大侠急着疗伤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我们就把菜食交给小昧吧。”
“阡哥!”
“小昧与我们相识这么久,危急时刻总是它护着问大侠,如今守在这里也无非是为问大侠护法而已,你且放心吧。”
一听到护法二字,耶步停顿,立马放低了声音,小声嗫嚅道:“可是也不能不吃饭啊。”
小昧冷哼一声。
焚临阡拍拍他的头,笑道:“不吃说明不饿,饿了自然就会吃了。不必担忧。”
耶步放下食盘不情不愿地走了。
直到过了晚食时间,那扇门也没有打开,小昧也一坐就是一天。直到夜静下来,大约过了亥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吱呀推门声。
小昧眯着眼睛扭了扭脖子:“叫我好等。”
问觞笑道:“信我放在桌案上。青玄沉稳,劳烦你转交到他的案台上,且小观片刻,切莫在今晚被发现了。”
“你呢?”
“我还有点事,得需你再候候了。”
小昧收了信件,白了她一眼,伸手一挥解了隔壁间的禁制。
问觞一愣,失笑。
“小昧,你若是先送完了信,就在门外等我。”
停了一停又补充道,“不要进来。”
小昧定定地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后打了个寒颤走了。
问觞目送它的背影进了另一边隔壁的隔壁,然后抬起手,轻轻扣了扣左边那间的门。
里面没什么反应,一如这几日的沉静,好像里边根本没有住着活人一般。只不过问觞清楚以他现在的能力是远远不能与小昧的神火对抗的,无声也恐怕只是因为疼得昏厥过去了而已。
该有多隐忍,才能在疼痛席卷全身的时候仅仅只是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呢。
三日,其实只有三日,其实只是一墙之隔,她却感觉好像已经许久许久没见过这个人了。
指节扣在门板上的时候,那颗死死压抑着思念的心脏已经按捺不住,想见那个人的心情宛如疯长的藤蔓冲破禁锢从坚硬的石头缝里爬出来,瞬息之间蔓延到了顶峰。
“叩、叩、叩。”
想见他。
想见他。
每一声都是想见他。
想再一次见到他温柔又克制的脸庞。
想和他一起活下去。
想从他嘴里听到来自真心的话。
想他可以什么都不去考量、毫无顾虑地告诉自己关于他的所有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