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觞意外道:“哟,真是深藏不露,难不成是把完颜城的奇珍异宝偷出来了?快掰开看看,值钱的话我可就拿去当了,权当孝敬他师父我了!”
耶步翻了个白眼:“德哥又不是你,命都没了还想这杂七杂八的。”
“说得好像你比我更了解他似的。”问觞费力地坐起身,伸手去掰了下,“攥这么紧?我改变想法了,指定是些蜜饯糖果之类,他向来对这些小食尤为热衷。”
耶步抓狂道:“你都什么脑回路?快些掰开看看,德哥手都攥白了,血流到这都倒回去了,我都怕这条手臂再不释放要坏死!”
问觞便又努力往外掰了点,这才发现他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肉里,几乎要与血肉长到一块去。
她突然间好像看到那天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他握着满手的黏腻,一个人了无生息地躺在冰冷的大殿里,耗尽最后一丝力量将手里那东西狠狠揉进掌心里的模样。
绝望又孤独的,直到眼里的光一点点消散,闭眼前始终等不到他等的那人。
目光落在那血肉模糊的拳头上,她还是别开了头,半晌说了句:“……青玄,你来吧。”
那只手握得太紧,鲜血都凝成了血痂,指甲深深嵌入肉里,看得人心惊肉跳。耶步伸手把她眼睛遮住了,末了自己也忍不住闭上了眼:“……不看不看,我们都不看。”
慕青玄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漫长的等待过后,听到他轻轻啊了一声。
“是发带。”
耶步张大了嘴:“是什么?”
“发带。”慕青玄说,“只有一条发带而已。”
这条发带已经被血液腌成了黑红色,唯有的一丝灵性也早已黯淡下去,在他手里揉成弯弯绕绕的一团,几乎凝固在了一起。原本平整的纹路也因攥得太紧太久变得皱皱巴巴,很难再看出之前的形状。
几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问觞。
问觞盯着他血肉模糊的手出神,没说出话来。
在饱受凌虐后的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掏出这条发带,将它收进掌心,又是怀着怎样的期许,希望她能再度出现呢。
在他所经历的最后,自己没有逃出完颜城,也没有等来她的救赎,只能任由他人扼住咽喉摄取去最后一口/活气。
生命的尽头唯有手里这一丝力量作为支撑,支撑闭眼时的走马观花中倒映出师父的脸,成为他记忆里人间的最后模样。
问觞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喉咙哽了半天,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把你一个人丢在险境。
对不起,明明只是想带你来看一看人间,却将你再一次推入深渊。
耶步手落在她肩膀上,小声安慰道:“问大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管之前如何,德哥已经回来了,我们该多多考虑今后的事情才对。”
焚临阡赞同道:“是啊问大侠,思德兄既已无大碍,先前的事情就不要过多挂怀了。当务之急是好好养伤,否则思德兄醒来看到你为他伤成这副模样,指定又要担忧自责了。”
问觞抿起唇,用力地点了下头:“嗯。”
耶步道:“你看也看过了,刚刚又消耗了这么多灵力,该休息了才是,不然身体要吃不消了。走,我背你回屋吧。”
问觞罕见地没有拒绝,抬起头道:“好,正好我也感觉有点累了。”
回屋后,几人将她安置好打算离开:“问大侠,思德兄有我们照看着,你安心休息就好。”
问觞笑道:“如果我睡过了,晚饭前记得喊醒我。……哦,晚上有什么好吃的啊?我想吃蜜饯和糖糕了。”
“哎,知道啦!什么山珍海味我们都能给你寻来,你今晚有口福咯!”
几人退到屋外,刚要合门,突然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耶步便又探了个头进去,喊道:“小昧!你在里面待着干什么,又想偷懒是不是?快点出来生火!”
静静待在角落里一声没吭的小昧立马被点燃了:“什么偷懒!谁偷懒了!我怕这屋里寒凉想给女娃子取暖罢了!还有你喊我什么?谁让你这么喊我的!”
耶步瘪瘪嘴,翻了个白眼:“嘴长在我身上,我爱喊什么喊什么。小昧,小昧小昧小昧小昧小昧!”
小昧深感威严遭受挑战,飞身上去要给他一记暴击。耶步朝它做了个鬼脸,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让它一头撞在木门上。
小昧张牙舞爪地冲门外叫起嚣来:“你这菜鸟!有本事把门打开单挑!”
耶步哐哐哐跑下楼,远远喊道:“傻子才跟你单挑!恕不奉陪!”
确认门外没人了之后,小昧转过了头,跳到床榻上,在她面前蹦跶告状:“臭小子,没个消停!这么一对比还是思德那小子讨人喜欢点,虽然一根筋得要死!”
问觞笑道:“你看到我给你使眼色了?”
“你那眼睛眨得跟抽风了似的,我怎么能看不到?”小昧坐在她肩膀上,“说吧,怎么回事?”
问觞歪了下头,往一旁避了避:“你别把我头发烧了——是完颜城的事,我有个地方没想明白。”
小昧看了她一眼,翘起腿,懒洋洋道:“是想问那个玄门?”
问觞一愣,笑起来:“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才不是那么恶心的东西。”小昧道,“其实今天就算你不提,我也是要来问你的。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深究,但是的确是你的血流进了图腾里,玄门才得以打开的,是不是?”
问觞点头。
小昧沉下嗓音:“如果真如完颜城的将士所所言,打开玄门的条件唯有这么一个,那么女娃子,你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问觞坦言:“我不想。”
小昧意外地看着她:“哟,你何时变得这么坦率了。”
“我不想,并非只是因为讨厌完颜城,也并非只是讨厌这样的血统或身份。”
“那是因为什么?”
问觞沉默了一会儿,转移了话题:“小昧,我现在需要一个确切的结论,但是我现在脑子很乱,你陪我理一理。”
小昧点点头:“你说。”
“我记得七年前,我第一次与江禾交手的时候,他透露过要我去完颜城找他。后来我去问师父,师父却说叫我一辈子都不要踏足这个地方。我当时没当回事儿,也觉得对方只是在故弄玄虚而已,加上那时因为魔火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因此再没打听过有关完颜城的任何事。”她缓缓吸了口气,“那之后,我死在了与严焰最后一战里,重新活过来后却遭到了虎身鹰爪组织的追杀,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完颜城。完颜城想杀我,师父一早便有预知,只是那时自有他人对付我,他们也不急于这一时,直到我活过来的消息走漏了风声,他们便又找上了我。”
“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对你穷追不舍,是因为你与严焰作对,还是因为你要捣毁他们的引魂鼎?”
问觞摇摇头:“都不是。”
她微微闭上眼睛,靠在床板上:“……青浮山灭门的时候,我以为只有我独活了下来,实则他们并没有要了江禾的命。那天完颜城城主说,如果那次带回来的人是我,我定会成为为他效力的一条疯狗。只是七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早已没办法被他们掌控,所以他们宁愿将我除个干净,即便我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小昧屏息道:“你的意思是……”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从外围攻进完颜城的时候,是从一个上了禁制的铁窗上溜进去的?”
小昧认真地回想了下:“确有此事。我记得那铁链还上了厉害的禁制,却唯独对你不起作用。”
“一旁石壁还刻有一方小字,年岁久远到上了好几层青苔。”问觞缓缓道,“上面写的是从完颜城跑出去的那个女叛徒与她来自仙门的爱人打破世俗陈建,冲破铁链的禁制双宿双飞。只不过时运不济,在未来的某一天,与她的夫君双双殒命了。……对了,我们当时不仅算了日期,还算了各自的年纪。”
“是什么时候?”
“二十二年前,我五岁的时候。”问觞睁开眼睛,停了一停,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轻得像要飘散在空气中,“同年,青浮山江氏灭门。江禾被带去了完颜城,而我,跟着师父去了观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