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间火风大作,空气中升起灼热的浪潮,宽敞的大殿瞬时间燥热起来。三人紧张兮兮地盯着,只见问觞手心立火,蹙眉闭目,掌心的火焰烧得越来越旺。随即一簇流火伴着一声低喝挥袖而出!
掌心的火焰猝然散泼成一条波澜火狱,大江一样滚滚横在黑门前,势不可挡地将四人与一众黑甲卫分割开来!
一哄而上的黑甲卫全全被这熊熊火狱前逼得寸步难行,没有刹住车的已经一头栽进了进去,连哀嚎都没听到一声就被烧没了形。紧跟其后的一群人皆是面露菜色,脚步犹豫,不敢再上前阻拦。
耶步张大了嘴:“阔气!好生阔气!”
问觞抚了下额间印记,隐了它的形,沉声道:“快走。”
四人转身推门。本以为又要费上好一番功夫才能将其打开,不料黑门这回出乎意料得配合,竟像是恭候多时一般轻轻一碰就自行敞开了怀抱。几人没收住力,纷纷往里踉跄一步,不曾想这一步齐齐踩空,竟直直掉进了深渊中!
四遭漆黑一片,空荡荡的深渊只在耳边留下呼啸而过的迅疾风声,肿胀的鼓膜瞬间胀满了鹤唳惊惧,耶步疯狂地伸胳膊四处捞着,喊破了嗓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问大侠!阡哥!青玄哥!”
黑暗里传来那二人清晰的嗓音:“我们在!”
耶步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们手呢?借我一只抓抓!我们这是掉哪里去了?对了,问大侠呢,怎么不出声儿?”
问觞在手心聚了团火想用来照明,刚吐了“我在”两字就重重落了地,火光也迅速被遣散。
她摔得头晕眼花,挣扎着爬起身来,一抬头却是黑雾散尽,晴空万里,眼前的青山竟自脚下延绵天穹数千里。再一转头,身旁那三人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这不可能是完颜城,恐怕是又跌入了哪层幻境里。
她试着破了下禁制,可惜四遭风平浪静,一点波动也没有,唯有几声鸟啼还算婉转鲜活。她四处观察一番,却感觉这一座接一座的峰头格外陌生,只好沿着山间小路往下走探。
若是有意将她拉进群山环绕的幻境中,观苍山未必不是扰乱她的最佳选择,只是不知城主何意,把她拉来一个陌生至极的峰头。若不是形势所迫,她倒想在这般安逸清净的地方倒头酣睡上一回。
此处或许正值夏秋交替,连片茂林甘果,藤蔓交织,脑袋上层层叠叠的树枝缠绕遮去大半灼人烈阳,山间清风袭人好不快活。起先也只是觉得此处景致甚佳,不料越往深处走竟越生出熟悉的感觉来,直到在一片结了饱满果实的枣树下停住了脚步。
鬼使神差的,她就立在此处呆呆望着满树硕果,竟还伸手摘了两颗送进了嘴里。
是甜的。汁水很充足。牙齿轻轻磕在表面上时,清甜的栆汁伴随一道清脆的“咔嚓”声,登时口齿生香。
实际上她没顾得上去品位够不够甜,因为她尝着甚至有点苦。
如果说方才路过枣林时心中早已有所猜测,此时眼前赫然出现那座隐世小院时,她已经无比确信。
青浮山。
恍如隔世。
当初离开这里时,自己还是垂髫稚儿,如今再回来,已经是个历经生死的游离之客。
一晃,二十二年矣。
记忆中的最后一眼,无论是小院还是周遭的修竹小筑,俨然都成了废墟模样。时隔多年再次踏足,眼前却还是一片繁盛。细想这么多年来她所停留过的地方也都是如此,无一幸存无一完好,世人说她是煞星也的确不为过,她回过头来看看,果真是找不到一处可供容身之所。
二十七载一晃而过,今日驻足顿挫,回到的竟是最开始的地方。
她缓缓往前走了两步,试探着想去推门时,木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拉开了。紧接着一个不到她腰际的小圆团子呼啦一声冲了出来,回头兴高采烈地朝另一边屋子大喊道:“爹!娘!哥哥说我今日的课业都做完了,我出去玩会!”
另一边传来爹娘轻松的应答:“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屋里的少年则温声提醒着:“慢点跑,别又摔了!”
小圆团子蹦蹦跳跳地往外跑。少年探头仔细瞧了会儿,见她安然踏过门前溪流后才放心地将目光收回,垂首继续研墨。
问觞看着坐在小案边眉目温柔的黑发少年,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少年低首垂目,脸庞瓷净,双眼乌黑澄澈,一头乌丝温顺地垂在身侧,安静地作着书画。就连从窗户偷溜进来的野鸟一脚将墨汁溅得到处都是,把他即将完成的画作毁得一团糟,也不见形容一丝不耐,甚至还贴心地赠上一捧稻谷。
没有一处是张扬的,没有一处是跋扈的。就这么一个温柔至极的少年人。
她见过江禾最温柔的样子,也见过他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样子,其中差错了十五年,因果全赖她自己。
如果五岁那年走得不那么决绝,江禾不会是那种结局。他或许会和她一样在观苍山上潜心修习,又或者是并无所成但自在一生,而不是困在完颜城这个见不得天日的地方。
推开另一扇门,爹娘还是年轻的模样,爹正在给娘捏肩捶背,时不时凑上来嘴里不着调个几句,挨上娘亲好几个白眼。
说心中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可越是痛苦越是清醒,她清楚地知道这都是幻象,留恋得越久越是逃不出去,狠心大步走了出去。
小昧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看她半天不动,虚弱地喊了声:“女娃子?”
问觞深吸一口气,聚气找着阵眼:“何事。”
小昧道:“你先别忙活,这个阵好像不是要你破的。”
“什么意思?”
“虽然身处幻境当中,我却感觉不到什么禁制。这大约不是要困囿你的术法,只是把你的记忆翻出来再看一遍而已。”
问觞皱起了眉:“我的记忆有什么好看的?”
话音刚落,只见天色瞬变,方才还烈日当空晴空万里,眼下枯叶四起秋风大作,已值日薄西山之际。问觞回头一看,只见小江南渊再次从屋里钻了出来,这次还背着个大竹筐,边跑边喊:“我去给你们打枣吃!”
爹娘在里头回应道:“多打点!你太能吃了!”
秋风寒人,江南渊却像一点都没感觉到一样,飞快地蹿进山里头去了。
问觞顿觉脑子里一声轰鸣。
她伸手去拉头也不回的小不点:“等等……”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穿过江南渊小小的、蹦蹦跳跳的身体,什么也没抓住,只能呆呆凝视着她轻巧的背影消失在山林尽头。
江禾点灯读书,略带虚弱的少年嗓音穿枝透叶传进她的耳朵里。另一边爹娘还在讨论着究竟是做盐酥鸡还是白片鸡,该放哪些佐料。
细密的林间声响毫无芥蒂地充斥在身侧,好像和以往的几千个日夜一样并无二致。她却感觉心跳得越来越快,快到即将冲破胸膛,正在这时脚下的土地震动起来,随即耳边传来一声巨大轰鸣,热烈的火焰浪潮从身后铺天袭来,瞬间将空白的思绪吞没了。
漆黑的夜,燃烧的家园,和血红的孤月。
焦黑的残屑漫天飞舞,她艰难地一寸一寸转过头,只见耀眼的白光忽然闪过,漫天的大火瞬间被滔天的大雨替代。
画面一转,自己已经离开了青浮山,站在瓢泼的连绵大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