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大侠,你说的那个不染先生真有这么牛?”
“牛不牛不知道,反正知道的一定比我们要多。”顿了顿忍不住又道,“大聪又不是猫,你别老拿草条折腾它。”
耶步委委屈屈地收回手,半途还被大聪用脑门拱了一下:“哎!好凶!……什么别拿草条折腾它,你分明是怕它把风大侠颠着。”
四人行终于重新变回五人行,一同走在前往合淮城的密林小道上,风泽杳则坐在大聪摇摇晃晃的马背上。问觞牵着大聪面不改色:“风兄出入一趟不归谷受了很严重的伤,本来能跟我们走一趟已经很不容易,你再这么不老实,非得把他俩送走一个。”
耶步手一抖,赶紧把草条扔回旁边草丛里,嘟囔道:“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哎,风大侠!你没颠着吧?”
大聪借着阵风潇洒地甩了下鬃毛,整个身体跟着抖起来。风泽杳晃了下身形重新坐好,温声道:“无碍。”
焚临阡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担忧道:“风大侠,你究竟伤在何处,到底有没有好好医治过?”
耶步也道:“是啊,问大侠你到底有没有仔细检查啊?你有没有把他衣服扒下来好好看看啊?”
问觞:“?你介不介意我把你嘴缝起来?”
风泽杳咳了一声:“我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家不必担忧。”
又一席凉风拂面,问觞用力拽住缰绳,把大聪刚要昂起来迎风抖动的头扯回去,转头道:“风兄,你要是觉得不适就和我们说。时候还早,不必勉强。”
风泽杳弯唇道:“好。”
他晃晃悠悠地坐在马背上,泛着青筋的手虚虚浮浮地拉着缰绳,劲瘦的身体笼罩在宽大柔软的衣袍里,日头盛的时候就眯一眯眼,煞有几分病怜美人的娇柔,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要不是脸色过于苍白,倒像极了外出郊游的闲懒贵胄,问觞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看到第三眼的时候正对上他垂下来的目光,还朝她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
问觞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严肃地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转回去。
合淮城依旧是小城水乡光景,绿树翠蔓河湖四通,粉墙黛瓦,清净素朴。凭着记忆来到青衣巷时,突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初离开临淮城,第一站便是合淮城。彼时还与风泽杳泛泛之交,未曾料到会一起经那么多次的生离死别,也未曾料到会结识这么多可靠的同伴。独行固然有独行的自在,只是人一旦尝过热闹欢喜,就像孩子尝过饴糖的甘甜一样,难再接受馍馍的寡淡。
感情中最难熬的不过食髓知味,再见寂寞难免心生孤寂。如今这般甚好。
几人在门外喊了两声,里面没有传来应答。掀开帘子时只见不染先生一如既往地坐在庭院里自己与自己对弈。还是那身浅灰色的布衣,只是许久不见头发似乎要更花白了些,但精神依旧很足,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盯着旗子的走向,手腕随时要垂下落子。
问觞看了眼手里的竹叶青,喃喃道:“真奇了,早该闻到这味儿了啊,今儿怎么这样沉得住气。”
风泽杳紧紧盯着不染先生,神色突然一敛。
问觞走到小案旁盯着棋案看了一会儿,越看越不对劲,顿时奇道:“哎,这不是那时我们下的那盘吗?都这么久了还在琢磨啊。”
不染先生固执地低着头,还在思索下一步的走向。
问觞把竹叶青搁到他面前,唤道:“老先生?老先生?喝口酒再想想,嗯?”
不染先生依旧不理,岿然不动地垂首坐在原地。
问觞:“……先生?”
风动林梢的江南小巷,青衣门帘一如既往地随风拂动,路边的泥土随着秋意埋下了厚厚一层落叶,宛如飘扬的浮根找到了归宿。
僻冷的小巷静默如青石,鲜少有人踏足的门前石阶上了一层滑溜溜的青苔和野草。门帘之外,再没有人听到老人酣畅的咂嘴声和落子声。
问觞怔怔地立在原地,呆了半晌,依旧固执地把手中的竹叶青送到他跟前:“……先生,喝酒了。”
她这才发现不仅是门前,整个院子都长满了青苔杂草,角落里还结了几张困囿猎物的蛛网。
大竹扫帚孤零零地靠在门边,显然是多时不曾用过。小院的主人太久没有清理小屋,也没有清理自己,以至于灰色的布衣落了厚厚一层灰,许多不曾动过的棋盘也覆盖上厚厚一层浮尘。
风泽杳拉住她,轻声道:“先生,已经故去了。”
五人齐齐阒然,就连大聪也罕见地没有再嘶鸣。
闻名天下的合淮城百晓生,一个隐于人世多年、又爱喝酒爱下棋、将清风与世俗一同怀揣入袖的老头,就这样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日子里,悄然离世了。
五人半晌默哀,耶步小声道:“我们要不要给老爷爷立个碑?”
不知不染先生是何时故去的,只知道他定是在此处长眠了许久,因为整具身体都硬得像一桩干枯的木棍,牢牢实实地贴在小案上,只是肉身却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
问觞站在小案前,盯着残局出神。
果真是恍如隔世,经年隔世。
彼时那个酡红着双颊抱着竹叶青不愿松手的老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实在没料到再见竟已成两地人。想来世上之事也就是如此,生死没有定数悲喜没有定数,连明天是残羹大馍还是玉盘珍馐都捉摸不透,又怎能料定生死呢。
那边焚临阡和慕青玄已经在院子后边挖好了坑,耶步便试图把不染先生从石凳小桌上扒拉下来。不染先生一只胳膊做落棋状,另一只则死死压在石桌上、横在胸前。耶步原本还轻手轻脚地去拉他这只胳膊,拉了半天发现这条胳膊沉得堪比巨石,拉得脸都红了才稍微挪开一点。
夯吃夯吃地使了半天力终于把这条快与石桌融合的胳膊举起来,刚松一口气后眼珠子立马瞪直了。
“有发现!有发现!”
几人立马赶上前来,只见覆满灰尘的石桌上、不染先生的胳膊下边赫然出现了一封泛黄的书信!
五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齐齐一点头。
问觞小心翼翼地捻起破旧的书信,展开来看。
“我知道你们还会来的,但是估计我等不到了。”
她顿了一顿:“谁?我们?”
耶步激动道:“不知道!后面写的是什么?”
问觞紧接着看了两行,轻轻啊了声,低声道:“不染先生说,要告诉我思德的至纯之心和完颜城引魂鼎的事情。”
众人齐齐一愣。耶步:“他这么知道我们要问这个,又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来?”
慕青玄道:“老先生既然通晓天下事,想必也是算到了今天会有这样一桩事。”
“我曾经听国师说过,要想预测未来的话对自身寿命是有损耗的。”焚临阡沉声道,“完颜城一贯隐秘,或许是老先生对它的了解也并不深刻,这才损耗寿命要一探究竟。”
问觞面对着这张用生命消耗而来的书信,顿时觉得纸张沉重了许多。
其余几人皆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她沉目仔细阅读一遍,半晌喃喃道:“竟是这样。”
“哪样?”
“我们一直以为复活严焰的办法只是收集全部残识,再利用引魂鼎熔炉唤生,实则这其中还有一味最重要的引。”问觞轻轻吸了口凉气,“这味引就是思德的心。因此这术法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特殊的献祭术。”
耶步张大了嘴:“用心献祭?原来抓你徒弟是为了给魔火要药引子?”
“他们从七年前就要对思德下手,可见他这颗心对于完颜城来说意义非凡,只是他们既然要这颗心,又为什么在他胸口留了一整块的形神,还将他好生养在完颜城?难道不该是早早地将这颗心剥离出来以备后患吗?”
“是啊问大侠,我看德哥身手不凡,并不像能任由人拿捏的。如果是我我肯定早早把他心掏出来再把他杀了,这样岂不是更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