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的轰鸣贴着脚底传来,麻麻地传遍四肢百骸。这般轰鸣声下,可谓是一点杂音都听不见,严焰弯腰凑在她耳边问道:“怎么样?好不好看?”
江南渊没应话,过老半天才迟缓地点点头。
黑云山上,这是唯一一处可称得上圣洁的地方。若是在此处摆上一尊大佛像,沐浴着滔天大雨的冲刷,也是毫无不妥的。
然而就是这一份空旷辽远的圣洁,让她觉得心惊肉跳。
这样一个地方,就藏在恶贯满盈的黑云山上。千百年来,既未染受浊气,也不曾污水冲刷,就算是湖泊溪流携沙而来,也只不过是片刻浑浊再将泥污沉至谷底,不任其翻涌泛滥。因而,人人都敬它三分神气。
四遭皆是野狼凶煞,唯此处净地耳。
严焰盯着她愈发沉静的面容,心中一动,俯身询问道:“你可是怕了?”
江南渊罕见地搭了腔:“有点。”
严焰意外地看着她,又问:“那我们回去吧?”
“严焰,”她盯着万丈激流,缓缓道,“这幅场景想必你看了许多回,可有一回是感到畏惧的?”
严焰哈哈笑起来:“从未。”
“一回也没有吗?”
“当然。我怕这东西做什么,无非就是水湍急了些,声音吵了些。”
江南渊转头看他,墨色的深眸幽深如潭,缓缓弯起唇角,悄无声息地道:“好。”
谷中轰鸣,他弯腰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江南渊道:“我说看够了,走吧。”
除了夜里严焰不多来叨扰她,一般白天处理完自己的事情过后总爱赖在她的院子不走。江南渊坐在亭子里看书,他就在一旁像模像样地学写字,时不时凑过去看两眼,自己看不懂又要她给自己解释一遍。江南渊三番五次被打搅终于忍不住了:“之前传来的那封信究竟是不是出自你之手?”
“当然是。”
江南渊犹记关于星宿阁的那封书信上寥寥数字形容之张牙舞爪丑不堪眼,犹有几分借笔杀人的劣性,当时还被林北狠狠吐槽过。本以为他只是不多练字写得丑罢了,不料居然是个大字不识的。想到这里,又问:“你连字都不晓得认,怎么不叫手下的人代写?”也好让我们少受些眼痛折磨。
严焰兴致勃勃道:“那可是我一笔一划临摹了很多遍的,挑出写得最好的一封叫人传出去的。”
江南渊回想了一下他自认为最好的字迹,默默消化了下,违心道:“是还可以。”
他狡黠地眯起眼,略有几分自得:“那是当然。我严焰要学什么东西,从没有学不会,或是学不好的。”
江南渊敷衍地点了下头,低头看书,视线落在书页上,思绪却不知飞到哪儿去,半晌突然又开口问道:“你这些护卫手下,我看有一些好像是没有神识的,特别是靠近外山一带。”
“是没有。”他搁下笔,笑道,“没有神识,但数量是最庞大的,也衷心。”
江南渊翻了一页书,随口问道:“既没有神识,又怎么能说衷心?”
“都听我的号令,可不就是衷心?”他倾身凑近,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可知道这些傀儡为什么如此强劲?是因为他们要不就有耳无目,要不就有目无耳。”
江南渊一挑眉:“所以呢?”
“所以杀敌的时候要不就听不见四周的哭嚎喊叫,要不就看不见杀戮血腥,因为没有胆怯也没有犹豫,只在我一声令下,就沦为只会杀人的恶魔。”
江南渊缓缓搁下书,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如何命令他们?”
“咒印。”他勾唇道,“小不点,你问那么清楚做什么?”
这人虽然表面嘻嘻哈哈,但警备心却不低,江南渊重新把目光移回书卷上,淡声道:“我还能觊觎你的咒印不成?不说便算了。”
严焰笑眯眯地看着她,盯着她冷淡的眉眼看了半天,还是道:“我与你说就是了。你不要生气,嗯?”
江南渊合上书卷,起身道:“这本就是你的私事,我何来生气一说?我乏了,这书留到明日再看吧。”
严焰目送着她进了屋,然后啪的一声关上门。此时已有斜阳渐落之势,他便不再挽留,重新把视线投到她方才所看的书上。翻开一看,上面写着“咸共遵修普贤大士之德,具足无量行愿”云云,认不全字就算了,还一句比一句晦涩,看得他眉都皱了起来,朝一旁人问道:“这你们从哪里找来的书?写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黑规规矩矩答道:“从早就废弃的藏书阁里找的。”
严焰看着上面胡乱排序的黑字,烦躁地把书往桌上一丢:“文文绉绉的。这般枯燥无味,尽是些无shenyin,难道能比我好看?”
小黑连忙道:“自然不能。”
他眯眼望着橘红色的天际,兀自欣赏了会,突然想起来:“藏书阁?”
“正是。”
“我的藏书阁大多都是闲书,不是话本子就是小人图,”他皱眉思索起来,“你们怎么就把这本翻出来了?”
小黑小声道:“是南渊阁下点名要这本的,我们也是找了很久。”
严焰连忙把扔到一边的书捞回来,翻回封面定睛一看,问旁边人道:“这三个字怎么念?”
小黑:“主上,这是《无量经》。”
“讲什么的?”
“讲的是修行成佛众生大愿的事。”
严焰眉间陡然升起一股寒气。
小黑看他脸色不对,连忙噤声。严焰把书往地上一丢,唇边挂了一丝冷嘲:“真是奇了,都已经与我一同坠入魔道了,还看这书做什么。”
小黑吓得半天没敢接话,捡又不是不捡又不是,老半天嗫嚅着问道:“那这书……”
“扔了。”严焰一挥袖子出了别院,冷声道,“扔远点,别再让她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