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黑影跪坐一旁,虔诚又小心地倾听着。
江南渊像木头人一样一寸一寸地偏过头,看着两个黑影,眼神无悲无喜,一片空洞,又重复了一遍:“我好痛啊。”
她从来不怕痛,也从来没有说过痛,但是还是很痛。
万丈光芒倾洒在崇山沃野上,将残垣堆叠的落魄隐埋在山川背后,企图感化这世间的痛苦与折磨。穿越万里的金丝线自穹野而来降临恩泽,想把喜怒都消融于盛大灿烂之中,可有人想重获新生,有人无法释怀。
江南渊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溪边洗了把脸,盯着水中红肿着双眼的自己出神。
江禾效忠严焰,效忠完颜城,且不说完颜城与她有和瓜葛,单从严焰一层来说,他们就是敌人。
如果能再见到他,她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拉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东边朝阳的霞光,心想该启程了。
前往弑神台的路上,他们一共耗费了五日,不光是沿途期间救助难民耽误了脚程,弑神台所在之城本也难找。此城在普通地图上少有标注,只能凭着模模糊糊的传言寻找大概位置。江南渊一行人在周边兜兜转转两日才找到城门,打算进城门的前一晚在不远的驿站稍作休整。
夜幕降临时分,江南渊站在窗口凝神望了会夜色,在寒风丝溜溜地飘进来时伸手关窗门。
正要关上时,窗外突然伸进来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的手,扳住了窗框。
呼啦一声,窗户被寒风吹得大开,窗口那男人踩着窗台,双手推着窗框,狂风骤雨一般降落。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双发红发赤的双眼,紧接着是在寒风里狂舞着的赤衣,袖摆张扬得快要飞天。
江南渊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一脚踹了出去!
严焰蹲在窗台上,偏身躲过,这回没有再调笑,伸手一把勒住了她的腰,把她带到自己跟前:“完颜城那个掌管暗衣卫的小子,是你兄长?”
江南渊挣脱道:“是又如何!?你又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他伤你了?”
“没有!”江南渊直觉不能对他说实话,紧接着道,“我兄长对我好得很。你从何时开始跟踪我们的?”
严焰没有理她的话,伸手把她挡在脖子前的衣领拉了下来,神色急速转寒:“这叫没有伤?”
江南渊打开他的手,护腕里迅速地弹出一把匕首,她抓住匕首贴紧了他的脖子,冷声道:“这是被野兽抓的。我再问一遍,你什么时候来的?”
严焰不仅没退,甚至还贴着她锋利的刀刃又往前近了一分,苍白的脖颈顿时被割出一条血线:“小不点,你这招对我没用的。你就是在我脖子上砍个十刀八刀,我也是死不了的。”
江南渊:“为什么?”
“你不知道有一招叫金蝉脱壳吗?”严焰笑起来,却笑得很阴寒,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你兄长叫什么名字?”
江南渊本就因脖子上的伤痕有些心虚,这番一再追问惹得她烦躁不已:“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与我兄长感情好得很,你要是敢动他,我和你没完!”
严焰听着听着笑起来:“小不点,你不是最恨欺人仗势祸乱苍生之人么?”
江南渊没说话,眉头蹙起。
“你在这头救世济民,他却在那头恶贯满盈,你看到了不嫌恶心?”
江南渊忍无可忍:“我兄长宅心仁厚,根本不可能做出为祸苍生的事情!”
“他就是完颜城的一条狗,”严焰冷冷地打断道,“若是我将他的罪状一条一条地列出来,你就知道你这般包庇他有多可笑。”
江南渊冷笑道:“我兄长为人如何我还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来多话,你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严焰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突然突兀地笑起来:“好,我多管闲事,那我就管到底。”
江南渊:“你要干什么?”
严焰松开她,凉薄的唇角勾起一抹笑色:“江南渊,我时常想,在你心里比我重要的人要多太多,但如果你的至亲至爱都恨你,厌你,惧你,你还会对他们好吗?”
江南渊对他这段无厘头的独白嗤之以鼻:“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你作恶多端,若不是制不住你,我现在就将你捆了拿去示众。哪还有现在这么多事?”
严焰缓缓起身,朝后退了两步,四起的晚风吹得他衣袍猎猎,身后的月光穿枝透叶,尽数聚拢在他身上。他悬空站在二楼窗前与她对视:“江南渊,如果世界上最后一个爱你敬你的人消失了,你会看我一眼吗?”
江南渊冷笑道:“少放狗屁。”
严焰也不恼,只朝她微笑着,眼底宛如涡流深渊,涌动着不可见底的深意。江南渊抬头凝视着他,只见他漂亮的眼尾一弯,赤衣翻转成花,随即消散在瑟瑟的夜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