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觞扑哧一声气笑了。摆摆手出了门,留风泽杳和这个刺头交涉。焚临阡盯着她离开的背影,阴沉沉地盯了许久,风泽杳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焚临阡这才回神。
“我见过她。”焚临阡道。
风泽杳没应话。
焚临阡抬头看着风泽杳,突然笑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们是一伙的。”
风泽杳却道:“你在哪里见过?”
焚临阡本不想回答,可抬头一看这男人,眉眼并不凌厉,但冷冷淡淡地看过来的时候,人心里却没来由地重重跳动几下,好像与生俱来就带着这股压迫感一般。焚临阡别过头,不耐道:“见过就是见过。瞅着眼熟而已,哪记得那么多?”
“她叫问觞,”风泽杳缓缓道 ,语气却不容置疑,“无名无姓的游仙散侠,你从未见过她。”
这话不是在疑问,分明成了警告。焚临阡迎着男人身形投下来的阴影,突然发现问觞一走,这个男人貌似平和的伪装就毫不掩饰地卸下了,浑身透露出的极致压迫沉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人究竟什么实力,能把他压制得这么难受?焚临阡紧抿薄唇,警惕地盯住他,冷淡道:“与我何干?别缠着我了,让开。”
风泽杳一言不发,转身径直走到小桌旁坐定,捧起一盏茶来喝,给他留了一片宽敞的逃生通道。焚临阡愣愣地看着,没想到真就让了。既然让了,他正好撒开腿跑,离这些奇怪的人远一点。刻不容缓,他咬咬牙一掀被子伸腿下榻,没想到双脚刚挨到地就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再想抬腿时却怎么也抬不起来,腿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他闷哼一声,大吼道:“你们对我做什么了!?”
风泽杳入口的是凉茶,苦味在舌尖上化开时浸透了凉意,他细细品味一番后才抬起一双紫色的眼睛,睨了他一眼。
焚临阡危险地抿起唇。
风泽杳道:“说说。”
焚临阡攥紧了拳,在冰凉的地板上挣扎了半天,气急败坏道:“说什么?”
风泽杳道:“被何人所伤,为何事所伤,为何逃亡。”
问觞在楼下和耶步百无聊赖地划了半个时辰的拳,各捧一壶桃花酿喝得昏天黑地。风泽杳下去找到他们的时候,耶步已经抱着酒坛子醉得胡言乱语了,问觞还算清醒,一见到他立马站了起来。风泽杳看着她泛着酡红却认真无比的面容,心里蓦得一软,伸手颠了颠桌上的桃花酿:“还剩这么多?居然没有贪杯。”
“我刚刚和耶步划拳,谁输了谁喝。”问觞眉梢挂上一点自得,“我赢得多,自然喝得少了。何况这不是还有正事要办么。你那边怎么样,问出来什么线索没有?”
客栈里人多嘴杂,风泽杳便道:“出去说。”
南边气候湿润,经常下雨,问觞往客栈外瞅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丝丝缕缕银针似的飘洒在大街上。街上人不多,除了慌慌张张收拾物件的小贩就是抱头躲雨的行人,鲜少有散步的。
秋天的雨丝凉意袭人,站在门口往外望一眼,嗖嗖的小风就钻进衣领去了,激得人不住打冷颤。风泽杳上前一步挡在风口道:“算了。”
“找店家借把油纸伞吧。”问觞伸手接了点雨丝在手掌上,“好凉。”
风泽杳道:“那就不去了,回楼上说一样的。”
问觞道:“里面太闷了,我坐不住。下着小雨散着步,倒是挺惬意的。”
风泽杳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去借伞了。问觞站在客栈外的屋檐下用手接着串珠一般滑下来的水珠,水珠逐渐在弯曲的手掌上形成了一个小洼,她缩回来低头看了一会儿,小水洼透亮的,便蹲下把手掌缓缓倾斜过来,浇在脚边几株夹缝里生出的小草身上。
浇完一抬眼,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站在一边,咬着手指定定地瞧她。
问觞朝他温柔一笑。
小孩立马红了脸,假装看雨去了,不一会儿还是拿眼偷偷瞥她。问觞正抚弄着小草尖尖上稀碎的水珠,见他瞅她,莞尔道:“小朋友,你老盯着我做什么呀?”
小孩脸一红,呀的一声捂住脸,半晌慢慢张开五指,从缝里偷偷看她,正迎上她一双含笑的眸子,于是扭扭捏捏道:“你,你好看呀。”
问觞假装惊讶道:“这么小就会看美丑了,以后可怎么办呀。”
小孩道:“不怎么办呀,娶个姐姐这么漂亮的做老婆不就好了嘛。”
问觞一愣,失笑道:“嗳,好远大的志向。过来。”
小孩听话地摇摇晃晃地小跑到她身边,瞪着一对黑亮的大眼睛笑宴宴地看着她,问觞本能地从袖口里拿糖果,没想到一摸还真摸到了,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思德爱吃的那几种。
她和思德都喜欢吃甜的,她就常在衣袖里备几颗糖果,变戏法似的逗他。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时常随身揣几颗,没想到今日竟翻到了。
她鼻子蓦得一酸,看着眼前的小孩,看出几分思德的影子来。同样的乖巧,同样的黑亮的眼睛,同样的爱脸红。小时候的思德是不是也这个样子呢,无聊的时候喜欢咬手指,被人夸了就红着一张脸抿着唇笑,看着别人的时候,眼里比星辰还要亮。
正愣神间,小孩斗胆轻扯了下她的衣袖,她才回神,把手里的糖果都塞进他手里,摸了下他的头道:“回家吧,别着凉了。”
小孩鼓起水嫩的脸蛋儿,笑嘻嘻道:“谢谢漂亮姐姐。我在这儿等我娘亲呢。”
问觞眉眼弯弯道:“我也在等人,那就一起等吧。”
小孩含着糖果口齿不清道:“你在等谁呀?”
问觞道:“我在......”
话没落音,风泽杳已经顺着门廊走了过来。问觞站起身来,风泽杳走到她面前,把臂弯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胳膊从问觞头上绕过,随着抖开斗篷的动作带起一阵小风,身上带着温度的清香扑面而来,把她整个笼罩在稍纵即逝的温存中。
男人独特的气息靠拢过来的一瞬间,问觞突然心跳快了几拍,本能地想后退一步,却被斗篷上的绳扣牵制住了。风泽杳低着头帮她系着扣子,目光专注认真,温热的鼻息轻轻扫在她睫毛上,问觞整个人紧绷起来,假意看雨地把头移向一旁,紧张地握紧了藏在袖摆里的拳。
系好后后撤一步,在两人中间留了一道不远不近的缝,毫不僭越地站在一边撑起了伞。
问觞对大张着嘴看着他们的小孩微微一笑,道:“小朋友,我走啦。”
小孩懵懵地朝她摆了摆手。
问觞转向风泽杳,风泽杳站在雨幕里,将伞往前伸了一下,问觞钻进伞里,一滴雨都没淋着。
“我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原来是去拿衣服了。”
“天凉了,莫要冻着。”
“风兄,你好细心。若生的是女儿胎,定是街坊邻居争相抢的贤惠媳妇。”
“又胡说八道。”
客栈前的屋檐上滴下来的水已经快连成了花果山入口的水帘,落在地上溅起皇冠状的水雾,滴滴溅溅地落在随风摇摆的缝中小草身上。雨势渐渐大了,氤氲的水雾升起来,嚼着糖果的小孩蹲下来笨拙地用手掌护住被雨水打得欹斜的小草,被雨水打湿了半边衣服,可依旧尽力护着那株坚韧的小草。
一位梳着发髻的女子试着衣服举着伞跑来,呼喊道:“小宝!”
小孩一下子抬起头来,喜道:“娘亲!”
女子把孩子搂紧怀里,用衣袖擦拭着他被打湿的头发:“娘亲不好,让你等急了。”
“没事的娘亲,”小宝懂事地道,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擦了擦母亲脸上的水珠,“刚刚有个漂亮姐姐也在这里,和我一起等人呢,”
“哦,”女子专注于擦着孩子的湿发,随意道,“她在等谁呀?”
小宝咬着手指,翻起白眼回忆着刚才两人走在雨里的背影。
男的英俊高大,肩宽腰窄,伞偏得厉害,自己半边身子都是湿的;女的修长纤细,眉眼含笑,单看似乎也能撑起一片天,但站在男人身边却显得格外小巧依人,侧头与男人说话时眉眼生笑,耳尖却悄悄地泛着薄红。
两人并肩缓行在雨中的薄雾里,步履间充斥着潮湿的心事。
小宝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笃定道:“她在等她的心上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