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泽杳微微弯起嘴角。
问觞抱过两大包衣服,又苦恼起来:“那我岂不是每天都得洗衣服?”
风泽杳想了一下道:“你管穿,我管洗。”
一大清早听风泽杳说话,就像在爆炸场里冲澡一样,一句比一句让人大跌眼镜。他洗衣服?他这种人会洗衣服?问觞晕晕乎乎地把他哐当关在门外,随手拿了一件出来穿了,竟然没有一点不合身。就着新衣洗漱一番下了楼,耶步和风泽杳正坐在桌旁等她一起吃早饭。问觞刚从楼下下来,耶步就眼尖地大呼小叫起来:“问大侠,你竟然会穿这种颜色的衣服?你、你......唔......噗!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问觞低头一看,竟是一件粉黄色的衣裙,衣领上还绣着碎花,腰间别着精致的流苏,一看就是娇俏的姑娘们的装束。刚刚脑子昏昏沉沉的,随便拿了一件就换上了,穿着合身也没在意,没想到竟穿的是这样一件。她许久没穿过这样款式的衣物,看着耶步的反应,也别扭起来,看了一眼风泽杳。
风泽杳道:“过来吃早点。”
问觞挣扎一番,坐了过去。
耶步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失礼了失礼了。从来没见过你穿这样的,有点意外而已。怎么说呢,嗯......很好看,非常好看,你穿什么样的都好看。真的。比我一路上见过的姑娘都要好看呢。”
问觞咬着火烧,瞥了他一眼。
耶步连包子都不吃了,急道:“哎呀,你别生气嘛,我刚刚不是有意要笑的。你......嗯......就是太让我惊艳了!惊艳知道吗?就是太好看以至于让我瞠目结舌的意思。问大侠,我错了,你别生我气呀。我这包子不吃了留给你可行?”
问觞把嘴里的火烧咽下去,低头就叼走了耶步刚拿到手的包子,含含糊糊道:“成交。”
耶步早餐痛失一个包子,为此痛不欲生地反省了很久。把前因后果捋了很多遍,最终觉得自己不应该嘴快答应把自己的包子交出去,起码要换成用磕头来原谅。三十里的脚程,他用三分之一的路途认真思量了一个新的问题:究竟是食物更重要,还是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情怀重要?思来想去,左脑是生存死亡,右脑是人伦纲常,他双目紧紧锁定前方骑马女子悠悠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一种快要接近真理的紧迫感,霎时间千万的思绪信马由缰,势不可挡,突然眼前光芒一片,大彻大悟!
果腹的食物不可抛,双膝上的尊严不可抛,两者既要兼得,就必须做到一点——
不要惹女人!
耶步这辈子第一次自己想明白了这样一个充满深度的哲学问题,这种奇异的感觉充斥了他的内心,他只觉得自己现在仿佛置于华山之巅,万家学说在他的眼里都成了沧海一粟,而他一个从不修道的人竟然参悟了这样一个道理。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成了这样一个人?不能够用旷世奇才来形容他,而应该用他来形容旷世奇才,因为细细来说,他没有就问题来分析问题,而是另辟蹊径,做到了两全其美,试问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这样呢?而问大侠,她那样一个潇洒的人,又怎会因为我笑她一句就生气呢,这只不过是她对我的考验,她想让我从中明白这样的道理,纸上得来终觉浅,参透的过程要躬行,我才得以悟透这其中的真谛,原来,这都是她布下的局!
问觞往后看去,只见耶步的脸色变幻莫测,一会儿紧皱眉头,状似奋力思索;一会儿双眼大睁,状似魂游物外;一会儿紧盯她的背影,刺得她如芒在背。这会儿正远远地凝望着她,眼中满是敬佩崇拜,看得她直打冷颤。她转头问道:“他在干嘛?”
风泽杳回头看了一眼,转回来道:“兴许是羡慕你,能安然待在大聪背上吧。”
大聪萧萧叫了两声。
问觞道:“原来如此。”
大聪是她和风泽杳从土匪手里抢来的,自然带点凶性。在土匪窝里时,土匪自己都安顿不好,更别提一匹没有血统的马了,世人都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所幸大聪并非什么千里马,土匪也就乐得不做伯乐,所以大聪屡屡被虐待,过得很不称意。可自从跟着问觞和风泽杳之后,不但吃穿不愁,两人顺手的时候还能帮它顺顺毛,摸摸它的脑袋。最重要的是没有毛鞭抽、也不被脚踹了。问觞把它带回来的时候,还帮它处理了左一道右一道的伤口,大聪是匹成年马,知道感恩,一直任劳任怨地供他们驱使。
正说着,耶步一个箭步冲来,双眼如炬,紧紧地拽住了问觞的衣角:“问大侠!问大侠!我悟了!”
问觞饶有兴趣地问道:“悟了什么?”
耶步崇敬地看着她:“你早上吃我一个包子,并不是真的生气了,而是想让我参透究竟是五斗米重要些,还是不折腰的操守重要些,对不对!?”
“?”问觞道,“不是啊,我就是没吃饱。”
霎时间,耶步宛如被一记天雷劈通了脊梁骨,被直直钉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聪嘶嘶地走着,走了好一截了,耶步还僵在原地,问觞转头喊了一声:“愣着干嘛?快走啊。”
仿佛心中的神明崩塌,神像摧毁,耶步花了十公里才在心中建立起来的堡垒顷刻间崩坏。他死死盯着问觞,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异样来。
“奇怪。”问觞转回了头。
耶步却兴奋了起来。
她转头了!她避开了我的视线!她在心虚,她不敢面对我,刚刚的那些其实她对我真正的考验,我不能输在这一关,我要更加努力地去探索!耶步的目光重新燃起火光,一座新的建设在他心中筑基成型,宛如黎明破晓前的黑夜大雾,越是迷茫烦恼,越是晓芒可期!
问觞不知他心里居然峰转路回了这么多次,对风泽杳道:“风兄,我方才还在疑惑,这衣服如此合身,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尺寸的?”
风泽杳牵绳的手微微一顿,继而云淡风轻道:“打一眼就知道了。”
“哦,”问觞心里佩服,“风兄,你眼神真好。”
风泽杳不置可否。三十里的脚程,寻常人走起来要好半天,这几人却是修炼之人,肉眼见来是寻常地走着,脚底却生着风,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座巍峨的高山出现在三人跟前。顶端雾气缭绕,朦胧如仙境,腰身处则晴光大好,百草丰茂。山的这边百灵婉转,山的那边却阴冷潮湿,一山之间,时景不同,分外奇异。问觞刚准备下马,风泽杳便道:“不必。”
虽然不解,但问觞还是坐了回去:“上山的路大聪恐怕不好走。”
风泽杳牵着绳,朝山中间的一条小道前去:“好走。对你不设防。”
问觞心中疑惑,但也乐得不用劳累自己,于是安安分分地坐好了。虽然已经入了深秋,但自从进了这座山开始,气温竟开始回升起来,四周的草木长得有半人高,还都是郁郁葱葱的。脚底一会儿是石子路,一会儿是干土路,走了半天都走在阳光晴好的这一边,没有被一点湿润的泥土沾了鞋。问觞低头看了眼风泽杳,只见他走得稳稳当当,万花丛中过,头发上没有沾到一些碎屑,鞋面上也是干净如初。虽然的确是深处奇山当中,却像走在平地上一般,只有微微起伏的一点坡度。问觞越走越奇,忍不住道:“风兄,好生奇怪。从外面看这山虽称不上陡峭,但也不至于如此平缓。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路?”
风泽杳道:“没有。你可以把它当做虚幻之物,只看得见,但摸不着。”
问觞惊讶:“障眼法?所以这个山其实不存在吗?”
风泽杳解释道:“存在,外人来爬的话,它就是一座普通的山而已。我们走的捷径罢了。”
问觞道:“这捷径......该不会是从山的内部打通了一条道来吧?”
风泽杳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想了想只好道:“可以这么理解。”
闲来无事,问觞思索起来。如果是山体内开出的道,怎么说也只会是黑黢黢一片,怎么会和山上的景色一般的?大抵是使了了什么法术,让他们凭空省了力,像走在平坦的道路上一样。真是有心了。走了没一会儿,眼前又接连出现好几座连绵起伏的群山,耶步正要叫苦不迭,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三人一马就站在了山脚下。
这座山和身后的山大相径庭,满山的金黄落叶,果实盈累,问觞伸手够了一颗彤红的柿子下来,放在鼻尖一嗅,震惊道:“真的!?”
风泽杳伸手将她手中的柿子接过,剥了皮又递回去:“自然是真的。”
身后是满山的翠绿,是植物最为繁盛的时候,身处其中,有绿叶的遮蔽和微风拂面,惬意凉爽;身前又是秋意满山,到处都是枫叶和果树,垫脚能够到李子,低头能摘到野果。耶步疯了一般穿梭在漫山的果树里,摸到什么吃什么,问觞往大聪嘴里塞了个野果子,接过风泽杳剥好的橘子掰了一半递回去,便吃便说:“风兄,这不像座山,倒像个果园了。”
风泽杳问道:“好吃吗?”
问觞牙尖轻轻一刺,咬破橘子薄皮,酸甜的果汁在味蕾上炸开,顿时唇齿生香,她餍足地笑眯了眼,脆生生道:“好吃!”
明晃晃的阳光贪恋她的脸颊,缱绻流转多时,把她白皙的脸颊映得粉粉嫩嫩,笑起来时漂亮的眼尾像飞羽一般延伸出去,黑亮的眼睛像盛了一汪黑泉。鹅黄色的小衫更添几分娇俏,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风泽杳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鲜衣怒马笑得开怀的江南渊,只在记忆里活了很久,今日却真正鲜活起来。
四座山,不消一个时辰,问觞已在马背上看了四季。作法的定是一位法力通天的高人,且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不然怎会耗一身法力去做这样一件事呢?问觞不禁对此人充满了浓厚的兴趣,问风泽杳,却没得到准确的答案,只好怀揣着遗憾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