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曾六年级的时候,学校忽然掀起一阵烟卡游戏的热潮。
下课期间总有一群男生围成一圈,趴在地上双手合在一起拍打烟卡。
李曾爱看热闹,够着脑袋瞧,在明白游戏规则后兴致盎然挤进去,“让我玩玩,让我玩一把!”
离她最近的男生宝贝似的收起自己的烟卡,说:“你得先有自己烟卡。”
李曾问:“这东西怎么弄。”
“你家里人抽烟吗,把他们抽完的烟盒拿来,把盖子剪下来这样叠起来就行了。”
男生把自己手上的拆开重新叠了一边演示给李曾看。
叠法挺简单,李曾看了一遍就记住了。
放学回家后兴冲冲拿了几个李志勇抽完的烟盒,按照男同学教她的法子叠好,放进铅笔盒里。
第二日课间,李曾拿着自己的烟卡混进队伍里,神气地把烟卡放在地上,正要大展身手,边上的男生“扑哧”笑出声来:“李曾,你这哪捡来的烟卡啊!”
李曾不明所以:“咋了,叠的不对?”
另一个男生接话道:“我爷都不抽这烟!两块钱一包!”
“就是啊,你看我这个,中华!一百一包!”
李曾愣在原地,脸上像灼烧般滚烫。
上课铃骤然响起,众人哄散回到各自座位,无人窥见她的异样。
——除了方时晏。
方时晏扯了一把李曾,低声说:“上课了。”
李曾僵硬地回到座位,浑身燥热。
头顶上的风扇“吱呀呀”转着,窗外的蝉鸣一声响过一声,绵延悠长仿佛没有尽头。
炽烈到晃眼的阳光照射到教室里,耳边是朗朗读书声。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1
李曾并不是一个细心的人,然而当记忆的阀门打开,原先她不在意的细节在她眼前放大了数百倍,让她不得不正视这些“问题”。
爸爸和奶奶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及“穷”这个字眼,可唯一一件粉色裙子,脚上裂胶的帆布鞋,餐桌上日复一日的素菜,家里没有的电视机,以及两块钱一包的烟,无一不彰显出一个“穷”字。
李曾生平第一次有了贫富这个概念。
那一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短暂,一眨眼就过去了。
李曾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是她如泡沫般明媚无忧的童年,梦醒了,于是她终于触碰到了那一扇名为现实的门。
小升初按照住房区域划分学校,李曾和方时晏自然而然分到了同一个学校。
和小学不同,初中有入学考试,按照成绩分去平行班和重点班。
整个暑假方时晏都没见上李曾几面,他去她家敲门找她,每次都是老太太开门,笑眯眯地说曾曾在预习初中的课本,不想出来玩哩。
方时晏明白,李曾是在躲着他。
他觉得委屈,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方时晏转身的时候抬手用捻去眼角的湿润,暗自下定决心再也不要找李曾了。
转眼到了入学考试这天,李曾站在方时晏家门口,踌躇了许久,咬牙抬起手准备敲门。
还没来得及敲下去,笨重的铁门从里边被人打开。
方时晏错愕的望着面前的李曾,眼里闪过欣喜,而后极快的压住这抹情绪,语气生硬地问:“干嘛。”
李曾猛地缩回悬在半空的手,乍然看见他那张熟悉的脸庞,下意识心虚地别开目光。
她没接话,方时晏也没问下去。
李曾深呼吸调整情绪,仰面挂起没心没肺的笑:“找你一起去学校啊。”
结果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方时晏的回应,就在她犹豫不决要不要放下脸面解释的时候。
方时晏垂下眼帘,低低“哦”了声,“走吧。”
他是生气的,只是生气中又掺杂着委屈和庆幸,让他小心翼翼不敢戳破两人心知肚明的伪装。
方时晏沉默地往前走,李曾跟在他身后,摩挲着掌心的汗渍,陡然松了一口气。
她小跑跟上方时晏的步伐,一蹦一跳,脑后的马尾在空中甩出半弧的轨迹,“方时晏,我这个暑假预习完了初一的语数外三本课本,我厉不厉害?”
方时晏瞟她一眼:“厉害。”
“说不定还会分到最好的那个重点班,你说咱俩还能在一个班吗?”
方时晏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肯定能。”
方时晏小学时一直是班里第一,妥妥天赋性选手,和李曾这半路出家的半吊子不同,走的是稳扎稳打路线,区区一个重点班能有什么难度。他说肯定能,不是对自己的肯定,而是对李曾的信任。
李曾自己闹了一个暑假的别扭,躲着不见他,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的自尊心作祟,也没真想和方时晏绝交,自然不愿意和方时晏分开。
她早就习惯了在教室里抬眼就能望见方时晏的身影。
上午考完试回来,李曾十分自然的跟着方时晏走到他家门口。
方时晏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动作一顿,问她:“你不回去?”
李曾接过他手里的钥匙,插进门锁里扭转,笑嘻嘻说:“我想秦阿姨了。”
秦舒很久没看见两个孩子在一块,她问了几次方时晏是不是两人吵架了,方时晏闭口不言,她也没办法。
现在看来这是和好了,秦舒欣慰地笑:“曾曾来了,这才多久没见,又漂亮了。”
李曾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蛋,嘿嘿傻乐:“可能学习太认真学瘦了。”
方时晏拿遥控器调到少儿频道,看着电视上的熊大说:“你爱看的美羊羊没有了,只有熊大,看不看?”
李曾翻了个白眼:“你才爱看美羊羊。”
她拿过遥控器随便换了个台,用胳膊肘撞方时晏:“你有没有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忧伤?”
方时晏不明所以:“忧伤什么?”
李曾叹了口气:“明天就要开学了。”
“你自个在家窝着学了一个暑假,和上学有什么区别?”
李曾听出他语气里的幽怨,眼神飘荡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道:“那能一样吗!以后每天六点就要起来,晚上八点才放学!”
方时晏点点头:“挺好的,特别适合你这种热爱学习的人。”
李曾受不了他的夹枪带棒,侧过身严肃的和他对视。
方时晏被她盯的有些发毛,身子往后仰:“你干嘛?”
李曾以许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捏住他的嘴,往外扯了扯:“时晏,我觉得你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李曾!”方时晏呜了几声打掉她作恶多端的手,气得直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