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尾巴是把草杆,干燥,闷热,藏着片遇点光就沸腾的尘土。
偌大的福地步行街上,远处的两名环卫工人小得像是两只脱群的蚂蚁,其中一位满头白发,头发和水瓶一起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福地步行街是市内有名的小吃街,街口是商场,沿街是餐馆,尽头还有各式的集中摊点,当得上是南城热门景点之一。但现在是下午四点,下班的还没打卡,大学生也还在郊区,近四十的体感温度让大部分人都困在了屋里。
这会儿,整条街上倒像是公路一般干净。
如果再看得仔细点,可以看见街头的火锅店前站着一位服务员,一身制服穿得挺拔板正,如果不是手上正贴着海报,简直就像是商店门口立牌上的明星。
服务员伸手推开玻璃门,转身进了店。
“喂,你怎么这么闲哪!”
刚进入大厅,一道声音传来,这嗓子压得又扁又平,像是鸭嗓里挤出来的一口怪气。
服务员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径直往前台走去。
“喂!徐行!”
公鸭嗓啧了声,顶着头蓝毛跟了上去:“又他*不理我,我跟你讲话呢。”
那位叫徐行的服务员转头说: “好好说话。”
“知道啦!”公鸭嗓翻了个白眼。
“我说你跟那俩老的讲清楚没啊?不要到时候天天守在门口,影响我生意啊。”公鸭嗓嚷嚷着伸手揽人胳膊,却落个空。
“不会。你关心生意?”这字音清晰清冷,和那道鸭嗓比,倒是像山泉般悦耳。
“嘿,什么话!”公鸭嗓下意识仰起下巴,“我爸的生意就是我的生意,以后这店都是我的,我还不能关心吗!”
“嗯,当然可以。”
徐行敷衍完太子爷,步子一转去了卫生间。
“哎,你干嘛去呢?”
“又洗手啊。”
“喂,你帮我过个游戏呗,我真服了,每次都差一丝血了。”
“帮帮呗,打个关又不要多久,不会耽误你找房子的。”
太子爷的声音和人一样咋乎,一点也不收敛,另一头的员工休息间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概三分钟后,两人才从卫生间出来,徐行擦着手,没走两步,就看到桌上那一傫小山高的瓜子壳。
他视线一抬,张瞬就不耐烦地应道:“知道啦,现在就清理。”
整个店里能光明正大吃顾客零食还不收拾垃圾的人,有且只有一位,就是徐行身边的蓝毛。蓝毛名叫张瞬,是被父母送来改造的叛逆少年,目前是一位披着服务员皮的大少爷。
大少爷伸长胳膊,没扣好的西装顿时咧开一个大缝,他抽了纸巾扫瓜子壳,声音嚷嚷,可手上的劲头又轻,像古代的姑娘挥帕子。一身下来,怎么看都是个不伦不类。
他手里干着活,嘴上念叨游戏,又问:“那你回去帮我过了好吧?我配队都没问题了,帮个忙吧,徐行。”
徐行还在擦着手,像是一点没听到,他擦得很仔细,每个指间都擦拭了一遍。
真是服了,这强迫症。
张瞬心里吐槽,嘴上倒是硬气:“哎呀,我肝活都卡着没法做了,求你了,徐行。”
最后的徐行这两字喊得那是一个哀怨婉转,拖着的尾音简直可以在肺活量测试里拿到优秀。
徐行抬起眼,张瞬就瞬间闭嘴了。
“3R。”
“好嘞,成交!好兄弟。”
张瞬爽朗一笑,伸手一揽,落了个空:“哎,你干嘛去?”
“拿布擦桌子。”
张瞬无声地张大了嘴,服了,他不都用纸张擦了吗——真麻烦!
于是,另一头休息的员工又看到张瞬……屁颠颠地跟进厕所:“徐行,布给我,我来帮你!”
一位新来的员工看着对面,说:“这张瞬怎么这么黏徐行?”
老员工说:“交朋友不都这样。”
“他想跟徐行交朋友?徐行对他也不好啊,”新来的继续嘟囔,“也不知道徐行哪里好,经理也偏心他,不就是个假清高嘛!”
老员工闻言转头,目光和蔼,唇角带笑:“少说点闲话,多干点活,经理也偏心你。”
那人一听,嘴巴一闭,也不说话了。
这人是新来的员工小贾,前两天入职,知道张瞬是个富二代后,小贾就对张瞬各种献殷勤,但一周下来,也没能和张瞬玩得上。
于是,他看徐行自然就不顺眼了。
但说实话,他们这群老员工也不比林海心胸宽阔多少。
一个月前,张瞬靠关系成了正式员工。
是的,是靠关系。
他那作为火锅店投资人的父母,特地为儿子指定了最苦最累的后厨,为的就是让这位锦衣玉食的少爷吃吃生活的苦,回去安稳学习。
但少爷依旧是少爷,生活的苦还是留给了普通人。
张瞬上班前几天,别说去后厨了,连宿舍门都不带出的。要不是主厨累到躺病床,经理也不会把那扇闺门打开——哪成想,这少爷玩了整整三天的游戏,脚都不下地的。
当时,面对着屋内遍地的外卖袋,塑料盒,以及床上那张吃胖了的胡茬脸,林经理的额角筋猛抽,对那个骂不醒、不能开、还不能打,且必须管的麻烦玩意,她只能把枪口对准了同屋的员工。
没想到一问,还把门外看热闹的给震惊了——这来洗盘子的少爷竟然还花钱雇了个跑腿的!才三天的功夫,这跑腿的室友赚得比主厨半个月的工资都多!包了三个人工作量的主厨疯魔干了三天都没哭,这下哐哐红了眼。
最后,经理咬牙做了个决定——
她指着含泪三天怒挣三千的“外卖小哥”:“你、被开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