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对方再作回复,她挂断电话。并夺门而出。
她点的一碗热干面并没有吃。她计划要打的另外两个电话,安全起见,当然也是没有打的。
不过,在想象中,她已经打过,像多年前比拟死亡一样,她犹如亲历般,经受了那可怕的事迹。
于是才能,从言语声线中,传递出一种令人信服的别样真实。
沈念升随即去往司佳二厂,她一路都诫勉般劝告自己不要多想,严戎回国不过几个月,不可能连张承翰都受他操纵。
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他们无怨无仇的。
沈念升到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厂区偏僻,在城市的东北四环线外沿。
她向门卫说明来意并恳切表示,她愿意留下身份证作抵。保安室的队长已经拿出登记簿了,但看到她的身份证后打了一通电话。
那通电话过后,给她答复:厂区今天做内整盘存,要迎检评级,不接待临时外客。
并把她的身份证还给她。
她没有再纠缠。只静静收好自己的身份证,后知后觉发出苦笑。
电子厂区占地十几亩。高墙圈围,隔外阻内。
但万事不能全,一定有缺口,任何围墙都不可能固若金汤,一定!
她在烈日炎炎的正午时分,绕着墙走了大半圈,发现一个大土岗,不知是有人要建房挖的地基堆土还是修路,
总之,垒起一米多高的土垫,站在上面,能越过围墙看到内里的概况。
白杨树被风吹的哗哗作响,她站在小土坡上终于感觉到一点凉意。然后开始为翻墙做准备——搬些垫脚砖。
她一边搬砖一边想着,她要是像孔妙玲那么高,估计就能直接翻越了。
来回搬了三趟,每趟大概五口砖,太阳毒烈。她饥渴难当觉得胃在抽搐,有些后悔。早上还是应该把那碗面吃掉再走的。
不过,那样就会更渴了吧。
垒好砖,踩上去,抬腿跨上墙头并不是难事。
难在如何下地。
这午后真寂静。远望附近荒疏的自建房大多门窗紧闭,空调外机在转动。有几个小孩儿在路上跑,不一会儿也没影儿了。还有一个老奶奶,在自家门檐树下,打起瞌睡。
再没有其他动静。
只有风声。以及哗哗响动的杨树在絮语。偶尔落下几片不明旨意的叶子。
明明还是正夏天。
沈念升定定神提醒自己不能耽搁,形迹可疑被人发现事小,再让张承翰溜走就不好了,于是咬咬牙,想要侧身打算双臂扶墙,再慢慢顺墙滑下去。
她艰难的侧过身,用手扣住墙沿,粗粝的水泥墙面磨刮掌心的感觉让一些过往的记忆重现。
以致她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身手敏捷矫健的十六岁少女。
十六岁时,沈念升讨厌星期三。
当然,让十六岁的沈念升怨恨的东西可太多了!空气净化器的噪音、口味寡淡的食物、一个人上早课时踏足的黑暗走道、衣柜里那锋利的挂衣钩、永远不会开花的琴叶榕、枯燥的对话内容以及,父母的笑容。
他们的笑容总也与她无关。他们并不为她喜怒哀乐。
她们会在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三,隆重且满怀敬畏的带着他们的小女儿去医院。
回程他们会在燕刹海的湖边逗留,散步、远眺,自备的餐点齐全精致,湖水清澈而广袤,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们。
星期三,特地请假的爸爸妈妈专为避开人群,带着他们的小女儿出行。
为了延续生命体征。为了营造有限梦境。
他们永远留在了那个星期三里,终于不再醒来。
轻盈的、舒展的、灵巧有力的,蹬住墙壁,只要能拉住这具躯体,就能继续行进。
朝向梦境不可预知的领域。
十六岁的沈念升成绩斐然,面容亮丽,体顺条正,性格开朗,她的美和优异无法单用词语概括。
言语漂浮无根,但沈念升在人们心里的形象却真实而具体。
她乐善好施,送出的礼物比收到的更多,女生以收到她的赠与为荣;她伶牙俐齿,遇有不公平的班务分配,一定据理力争,班主任也信服;她笑颜动人,对班级里那被人无视、厌恶的人都笑的亲切有加;她会把自己的午餐让给别人吃,她借出雨伞给别人,自己却冒雨回家;她用自己的零用钱给人买生日礼物,她还会给予别人那意想不到的温暖与拥抱。
她简直就是神的女儿。
当她坠落的时候,人们应该本能伸手去承托,并心怀感恩这照拂的光耀时刻。
严戎是想赶上前去的,像多年前那样从下仰望着她,伸出手去,哪怕她不需要,也义无反顾朝她伸出双臂,意图接住她,让她免受伤害。
然而,从接到保卫室发来的身份证信息,至追查到她的行踪。他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走了很久,太阳晒得人发昏。
他深觉她仍然是个狠心的人。有着令人绝望的固执与坚韧。她始终走在他的视线里,和少年时期他尾随护送她的情形一样,一样的永不回头,不会回头看看他。
他从不在她预计的未来里,脚步如风,执意奔现的,根本不是他。
然而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对他施以这么多的爱意,使人昭昭不知所终。
久久不能醒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