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风沙竟未磋磨冠军侯半分英气!”坊主长揖及地,袖口露出半截骨签,那是记录贵客身形尺寸的法式:“劳您尊驾,里面请!”他眼角余光瞥见霍去病腰间佩剑,剑格处阴刻的“骠姚”篆文噙着勇冠三军的锐气。
“奉茶!”云裳坊主吩咐,立时上来双鬟婢女捧来漆榼,揭开竟是少府冰窖藏的紫笋茶。
霍去病进了里间,将楠木雕花漆盒往桌几上一放,坐下,环视坊中摆放的各式布匹:“上好的蜀锦,做成披风。”
云裳坊主小心谨慎,楠木漆盒启阖的瞬间,里间陡然漫开一缕朔方寒冽:罕见的整张赤貂皮如白玉屏风舒张,逆毛抚过可现九道金痕,正是阴山北麓雪线之上的极品。“侯爷放心,小人定给侯爷做成京城顶好的样式!”这是个金主,云裳坊可得好生伺候。
“蜀锦作面,赤貂为里,我这里有样式。”顿了顿,霍去病补道,“做成姑娘的。”
檐角铜铃恰被徐风撞响,云裳坊主微微一震,恰恰合上楠木雕花漆阖,抬头竟瞥见冠军侯耳后薄红,恍如祁连山巅的朝霞映在未央宫的白玉阶前。
坊主立时心生激灵:“好嘞!照着侯爷给的样式!”说着接过霍去病递过来的缣帛,展开来看,那真是他此生见过的极好式样:整只赤貂皮毛铺展内里,头颈处却在披风领口延伸卧盘围成立领,鼻头隐匿,浅睡暖暖,宽大的茱萸纹刺绣披风皆设计了银丝盘花镶边,清贵雅致。
“侯爷这是哪里得来的式样,实是惊叹!”坊主忍不住赞叹。
“本侯拙笔,不做外传。”霍去病意下明了,云裳坊不得外传仿做。
“小人明白,京城独一份。”那坊主点头了然。
“侯爷可要细选花色?”云裳坊主果然是最懂人心思的,说话间已将霍去病引至二楼蜀锦阁。满室华缎流光溢彩,令人目眩神迷。
霍去病抬眼巡梭一圈,最后凝驻在一匹龙膏烛底色胭脂紫茱萸纹织花蜀锦上,日光下经缎次第明灭,纬彩随影浮沉。
云裳坊主忙上前捧来锦帛:“侯爷好眼力!此乃今岁蜀锦贡品头筹的月华锦,这月华锦最绝处正在经线次第深浅之法,为蜀地独传的手换手牵经绝技!您细观这雨后初晴的晕繝彩练,锦面茱萸云纹缀八枚经面缎纹,彩条起彩,纬线显花,正是‘经为骨纬作魂’的十足上乘工艺!”云裳坊主拿出看家本事细细解说。
“多久成衣?”霍去病屈指叩案,鲜见地满意。
“两月足矣,”坊主躬身应道,“必依侯爷心意裁出经正纬直的顶好样式。”
“好!”霍去病递来一块金饼,“这是订金,一切都要最好。”
云裳坊主双手捧过来金饼,有些吃惊:“侯爷,这……这太多了!”
“无妨,你尽心就是。”说罢二人下了楼来。
“侯爷请慢,”霍去病才要迈出门槛,身后便传来木屐叩击青砖的脆响,“老朽当真糊涂了,还未请问姑娘身量?”
霍去病眉峰微蹙,骨节分明的手掌在赭色梁柱前虚划一道:“及肩。”烟墨云纹刺绣护腕擦过木纹,恰停在比他肩头低半寸的位置。
“侯爷稍等,”云裳坊主取来骨签在霍去病身后取了尺寸,他抬手比了比自己下颌位置,“不知姑娘身形可有何需留意之处?”
熏香氤氲的厅堂忽然静了半刻。
霍去病望向绣架上翻卷的烈焰芍药云纹经锦,喉结微动:“窄肩细腰。”
坊主闻言抚掌而笑,忙执笔在霍去病给出的样式缣帛上记下:“如此便是了!这月华烟霞姿态,定不负姑娘洛水神女……”话音未落,霍去病已然迈出门去,袍色沉静掠过阶前蒲苇,惊起三两片蜷缩枯叶。
云裳坊主方拱手送客:“侯爷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