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烨见他面容稚气未脱,约摸不过十三四岁,存心想逗他,便道:“是啊,外面来的。你是这里的天师吗?”
小童骄傲地挺了挺胸脯:“那当然!”
忽而腰板软了下去,道:“但我总也学不好那些法术,对我来说太难了……”
钟烨还没想出安慰的话,小童已经重新挺直了腰:“不过,言叔说可以学别的!我就来药房了,嘿嘿。”
他眼里露出憧憬的神采:“言叔说,我们只要肯努力,就算当不成施法很厉害的天师,也能成熬药很厉害的天师!嗯…说到施法,你知道吗,我们这里有一个年轻天师,施法就超级超级厉害,言叔说他是我们这一辈这里最有天赋的!不过,我还没来的时候他就走了。等哪天有机会见到他,我一定要好好讨教!”
这描述…怎么有点耳熟?
钟烨问:“是谁?我看看我认识吗。”
“我想想……”小童蹙起眉头,“他的名字挺难念的,我念钟火,我朋友念钟华。”
钟烨忍住笑,抽回自己的手,小童立即大叫:“哎等等,还没抹匀呢!”
“差不多了,谢谢了。”钟烨指尖亮起淡金色的光芒,在桌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烨”字,“我觉得,这个字和叶子的叶同音。”
小童惊喜道:“哎就是这个字!你认识他呀?”
“认识。”
“那我们交个朋友吧,我也想见见他!”
“好,你叫什么?”
“钟溪,别人叫我阿溪!你叫什么?”
“钟烨。”
钟烨站起来,看着阿溪脸上由茫然变为若有所思,最后是满满的震惊:“是你!”
钟烨腾出手,在他脑袋上重重薅了一把:“老实交代,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偷懒了,这字都不认识。”
阿溪抱着脑袋一边躲避一边辩解:“什么啊,明明是你名字太难认了……”
钟烨将阿溪的容貌和记忆中每位长辈的孩子的脸对比了一下,没有对比上。
看来是捡来的孩子。天师一族素来济世为怀,如果遇见弃婴,通常送交孤儿院,合眼缘的则留下抚养。如今是文明社会,弃婴这种事虽已少见,但仍未根绝。
阿溪怀疑地问:“你真的很厉害吗?”
“还行。”
钟烨说着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阿溪跳脚道:“我不信!哪有厉害的人还欺负小孩的!说不定,说不定——”
他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伸出一根手指指他道:“比你厉害的人还有很多,但是在别处,没有回来!”
钟烨心里忽然一动。
一时心里思绪万千,但最终没有说出话,轻轻拍了拍阿溪的头,转身离开药房。
背后传来阿溪的叫声:“喂,你生气了吗?别呀,我开玩笑的!”
“没有,”钟烨微侧了头,道,“好好学习,下次见面我考你。”
阿溪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
钟烨沿着卵石小路,一直走到祖宅后山,沧古山气候适宜,冬暖夏凉,满山的竹子还未完全衰败,存有几分绿意,沿着小路穿越竹林,就见一片空地,遍地是矮矮的小白石碑,他找了块石头,坐下,目光抚过满地素白。
天师镇守上古封印。五年前,神兽夫诸的封印松动,死了三十八位天师才重固封印,所有牺牲的天师都埋在这里。钟烨的同辈死伤尤为惨重,发小好友十不存一。钟明言的旧伤,也是那时落下的。本来该他外出处理天师秘事,因为受了伤,不方便,现在才轮到了钟知行身上。
那时,钟烨无法接受,每每深夜噩梦惊醒,白日触景伤情,最后选择离开祖宅,外出闯荡。
他想起阿溪的话,无奈地笑了笑。
他们确实是回不来了。
钟烨只在祖宅待了不到两日,期间阿溪过来送药,一开始还忐忑不安,一副担心他生气的样子,见钟烨笑着说话,才松快起来。等身子恢复大半,钟烨说想离开,钟明言也没有过多挽留。
法力充足,出山就轻松许多。
他乘公交驶至一段平坦马路中央时,车外忽然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但回望来路,仍是晴空万里,仿佛有道泾渭分明的无形结界,将道路裁成了两段。
他看着雨点砸在玻璃窗上留下的痕迹,听上上下下的乘客抱怨糟糕的天气,心里稍微有点奇怪:他本以为这种地形雨只会出现在地形复杂的地方,没想到平坦的马路地带,也会出现此等奇景。
阵雨持续时间不长,等公交车停在小区门口,恰好雨过天晴。
万物焕然一新,空气湿漉漉的,弥漫着潮湿泥土的气息。途径绿化带,几个小孩正撅着屁股扎成一堆,钟烨对他们究竟在玩过家家还是捉迷藏没有兴趣,漫不经心地从旁边走过去,耳朵却听到一句:
“它怎么不咬人呀?”
脚步骤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