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满笑意更浓,顺势转了话题:“行了不逗你,人齐了就走一个!感谢各位来给我饯行,等我先去外面探探路。”她话音未落,众人已纷纷举杯,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
饭桌上,常月明再未主动开口,只是偶尔在话题间隙应和几句。但是他一直在话题里转悠,几杯酒下肚,他的脸也挂点红色,衬得那双琥珀褐色的眼睛愈发清亮,他喜欢这个氛围。
晚上的饭局是为即将南下实习的大三袁满送行,常月明是饭局男主人孙绵恒的室友。散席后,从西街回东苑的路上,月光将人影拉得修长。岘青和几个女同学走在后面,常月明手插在裤兜里,步履从容地混在人群中。从后面望去,那晚的月亮似皮影戏幕布后的光打在常月明的身上,他走在月光下,也走在人群里。
紫薇花在女生宿舍楼前开得正盛,淡紫色的花团簇拥在枝头,像一片片蓬松的云朵低垂在夜色中。大家在宿舍楼前道别,男同学们起哄要抱一下女主人袁满以示送别。轮到常月明时,他却站在虬结的紫薇树干旁,双手始终没离开西裤口袋。
袁满上前拥抱他,像摘果子一样,拉了半截树枝过来兜了一下又归位,不像其他男生那样大大咧咧地将女生揽进怀里,笑得没心没肺。夜风卷着紫薇花瓣落在他肩头,那些皱巴巴的淡紫色六瓣花,被他裤袋里蜷着的手指震落时,还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虬曲的紫薇树干在月光下泛着银灰,树皮剥落处露出光滑的内里,岘青站在人群外围的路灯下,无意把这些通通一起瞧了去,连同他那点自持。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桂花若有似无的香气,看热闹的岘青裹着紫色龟裂纹香云纱立在灯下。五分袖水滴领上衣的一角被扎进同料中裤的裤腰,布料在腰际撑起倔强的三角褶皱。这种岭南老料子最欺光,白日里是哑光的黑,此刻却在路灯下浮出沼泽般的幽紫。挺括面料剪出利落的暗面,衣服里的她像光下的影子一样沉默着不被注意。
袁满,人如其名,她有一双圆圆的眼睛,笑起来不小的嘴巴,大概是常常开怀大笑的缘故,她的五官都往上走。她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人大方敞亮,办事极为周全,在学院的外联部担任部长,总能将各方关系处理得妥帖漂亮。
她的男友孙绵恒五官不突出,他有一张笑起来仿佛能吞下整个袁满的大嘴,牙缝比较大,是个豪气疏爽的人。他长相比较欧化,脸是窄长的,眼睛也是圆圆的,留利落的寸头,身高比常月明高几公分,在学院体育部担任体育部长。
这对璧人气质浓烈,初见时总让人忽略他们的容貌,只记得他们爽朗的笑声。待笑声走远,才能静下心来,慢慢在记忆中拉回到他们的面容。
年少时,我们总自诩是外貌协会,等到年长皮相黯淡渐衰才逐渐触摸到灵魂。如今想来,我们最先感知的,从来都是灵魂。那些内敛的灵魂,像一盏温润的灯,引人细细端详其五官。而气质炽烈的人,他们的灵魂燃烧得太耀眼,反倒需要更多时间才能看清容貌。
随着时光流逝,我们最终记住的,终究是灵魂的模样。对于容貌,我们隔着时间更多是好奇,好奇时光的马车是否带走了美貌。我们会为别人的失去而心安理得,比自己从未得到更畅快;更会为别人的美貌尚存而羡慕,内心夹杂一丝怅然。
可惜年少时,我们只顾羡慕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恨自己遇人未语先红透脸颊。殊不知,绚烂做外衣或底色,并无高下之分。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品种,各自缤纷,同样矜贵。
袁满是在专业课大阶梯教室注意到刘岘青的,下课刘岘青起身出教室,这个总穿深色真丝衣物的女生,衣料走动时泛着金属的冷光,瘦削的身型撑得衣料飒飒生风。
刘岘青实在是喜欢穿黑色,有时是流光溢彩紧贴身形的黑随着人摇曳,有时是磨砂腌旧带了霜色厚实的黑不跟人兀自滚落,有时是露肤度高的短打落拓的黑带点俏皮。她好似披了一身乌鸦羽衣以五彩斑斓的黑引起了袁满的好奇,她明明话也不多,却让袁满禁不住想走近些扒开看看这个人。
那天在东苑食堂看见刘岘青独自吃饭,袁满端着餐盘坐过去提醒:“同学你袖口快蹭到油渍了”,顺手替她挽起滑落的真丝袖管。
对方抬头时脖颈绷得笔直,道谢时收着手臂,她望向袁满的眼神里却没什么惊讶,丝毫没有第一次被搭话的不自然,仿佛等她开口很久的样子。
“真想去参观你的衣柜,”袁满往她餐盘放两颗盐水花生,"光是黑色都见过五、六次不同的。"岘青咽下饭:“随时欢迎。”华衣里面的人缄默得厉害,搭上话人也是谦拘的,但是看眼睛是个很难拿住的人,好似一匹倨傲落拓的马。临走前袁满发出聚餐邀请,她向来擅长这种分寸恰到好处的主动。
后来袁满跟人提起总说:“刘岘青像把没开刃的刀。她是那种说不出哪里好,但是让人忘不了的人。”
袁满只要愿意,在学校里她可以联结上她想认识的人,她这样的妙人,总有本事让每个靠近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真诚和坦率,以及她对每个人雨露均沾的敷衍的喜爱,是的,无人介意她像一只美丽的花蝴蝶翩然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