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趴在秦沐仪的足下,泪水仓皇落下,突然扯了自己的长刀与于朝恩的那把短刀,奋力掷向江中。
秦沐仪抚摸着凝香的头发,爱怜地唤着“依依”,仿佛她还是膝下寻求庇护的小女孩。
凝香心碎欲裂,脸贴在师傅的膝盖上,“师傅,我无颜再见公子,我不想再杀人了。”
她朝着秦沐仪极郑重地叩拜了三次,“我能活到今日,全凭师傅和公子多年回护教导,我不敢请求您放我自由,若您想要留下我的命,我绝无半点怨言。”
秦沐仪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依依,渊如这半生不易,而今他父母俱丧,爱人背叛了他,妹妹不该再抛弃他了。”
凝香仿佛充耳不闻,迎着光而去,背影融在金光之中,再不回头。
缺月之毒若不按时服食解药,她只有不到一年的寿命了,她这辈子几乎都在为别人而活,临了了,她想要也为自己活一次。
秦沐仪望着凝香的背影,忽然泪落如雨。
十载相伴,她看着她从小不点儿慢慢长成窈窕的少女,名为师徒,实则胜似母女。纵她偏爱渊如,却又怎能不怜依依?
罢了罢了,而今师徒情缘已尽,放她自由吧!
愿她余生,也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
在这一年结束前,于朝恩还见过十一两次。
第一次,手下终于有了十二公主的踪迹。
原来公主并未按照他所料的往北逃跑,而是往南朝燕京走了,看来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丫头终于长大了。
在往边城追寻公主之前,他去见了十一。
那是梧城那件事情之后的第七天,她藏在梧城附近的一间破败的棠山娘娘庙中。
山中下了暴雨,他在侧殿门口收了伞,一身脏污的女子蜷在墙角,举着看不清颜色的袖子擦拭着一尊落满灰尘的娘娘像。
他调侃道:“这个是主生子的,她可救不了你。”
十一气若游丝,唤了声“于大人”。
他看着她破烂不堪的衣服,离了五六步。“姑娘家还是讲究些。太脏了我不喜欢。”
十一虚弱地靠在神像上道:“我这样的人,还不至于这点小事要生要死,毒发了。”
“和我走吗?解药我来想办法。”
“于大人是效忠裕安王的吗?”
“各取所需罢了。”
十一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于大人与谢氏不共戴天?”
“是!”他嗤笑一声,“小十一是不是想问,为何我与谢氏有仇,你家公子还会派我来迎十二殿下?”
“圣人驾崩,大司马执掌燕京,我多年与谢氏作对,一朝失势,贸然投诚他自然不信,他指我来做迎他的女人这种小事,就是为了试探我是否可用,为保周全,他不止派了我——但是为了引小十一入彀,其他人都被我杀了。”
十一自嘲地笑笑。“多谢于大人救命之恩,但要与谢氏为敌,恕我不能为大人效力。大人之大恩,恐来世才能相报了。”
“来世知你是猪是狗?我要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做什么?”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若我告诉你,我是月娘的哥哥呢?”
十一的双眼睁大了。
“我并不姓于,月娘的母亲是我的亲姑母。我和月娘自小就不大对付,我视谢氏一族为敌,而她只恨谢相,志不同道不合则不相为谋。但我毕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久居宫闱举步维艰,她为了不给我招惹麻烦,从不在明面上与我往来。月娘害了痨病,她死之前,托我照拂你。”
十一笑道:“月娘可是将我托付于裕安王了呢!”
“你是她在这人世唯一放心不下之人。”他朝她伸出手,“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的。”
十一摇头道:“是彼此利用吧?”
“彼此利用有什么不对吗?至少胜过单薄的承诺与情义。我给你新的身份、新的人生和缺月的解药,你把命给我,至于心,你可以自己留着。”
十一若有所思。“于大人,你们都是胸怀天下有大志向的人,可我志不在此,我吃饱一顿是一顿,这天下谁当皇帝,谁享江山,我通通不在乎。”
他愤愤甩袖。“萧瑾使你变成了一个软弱的妇人,你这个样子,根本不配与我同行。”
十一自暴自弃地哭了:“我本来就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我不想再为人刀俎了。”
“不为人刀俎,难道替人洗手作羹汤吗?你看看你而今是什么下场!”
十一眼神一片荒芜。
看着她不再美丽的面庞,他心中划过一丝怜悯,将备好的瓷瓶甩给她,“受不住了就吃一颗,能抵几日的痛,但这玩意儿抵御不了幻觉,最终你还是会分不清幻境与现实,血脉崩裂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