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高举双手,接过圣旨道:“臣谢主隆恩!”
他深深叩拜,准备爬起来,一只膝盖刚离地,又听萧懿仿佛憋不住笑,道:“齐王萧瑾接旨!”
萧瑾咬牙,撩开衣袍原样跪好。“臣接旨。”
萧懿展都没展开圣旨,拿着在手肘上敲了敲道:“恭贺五弟心想事成!如今南燕在边界屯兵数十万,老四病了没法儿领兵,圣上封你为兵马大元帅,领十万兵——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啊!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圣上没让老四回京,这重要的主意,你还得和他一块儿商量。千万别意气用事又去屠城!也别再用人头在人家城门口堆奇观——省得回头又得跪御书房!”
萧瑾叩拜道:“臣谨遵圣上教诲!”
萧瑾接过圣旨,也顾不上看,给萧懿折腾了这两回,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往萧懿肩膀上一拍。“三哥!好久不见!”
萧懿往他胸前捶了两下,正巧捶在他伤口上,痛得他咬牙切齿。
萧懿清瘦苍白的脸上亦是笑容满面。“五弟!想死哥哥了!”说罢便要伸手来摸他的头。“又长高了!”
萧瑾连忙退后半步。“快成年了!”
“是么?做哥哥的总是觉得你还是刚从突厥回来的样子,缺了半边头发。”
萧瑾有点不想理他,看向萧懿身后身着胡服的俏丽女子,笑道:“三嫂也来了!”
女子耳边坠着一双小巧的黄铜三角耳坠,冷冷应了一声:“五弟。”
萧瑾瞧见陈阿姜胸前似乎沾了些血,狐疑道:“三嫂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陈阿姜面无表情道,“你的人撞了我。”
萧瑾取来酒,向陈阿姜举杯道:“底下人不长眼睛,我代他们和三嫂赔不是。”
陈阿姜理都不理他,转身关上了门。
房内只剩下两兄弟,萧瑾失笑,将金瓯递到唇边道:“三哥,让三嫂大着肚子过三堂会审可是你的主意,我就第一天露了个面,完事在奏章上拓了个印,既不是我下令对他们动刑,也不是我说的要严加审查,三嫂怎么就单单恨上我了呢?”
“还是三哥有本事,这样都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嫁了,没事也替弟弟说几句好话?”
萧懿脸色不怎么好看,慢条斯理解掉狐裘。“长嫂如母,你管你三嫂叫一声‘阿娘’,保管就给你好脸瞧了。”
萧瑾拿壶往嘴里灌。“圣上说我八字硬,命里克父,怕三哥身子骨遭不住。”
若放在几年前,依照那会儿萧懿的性情,萧瑾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但此刻他已释然,问道:“你把人杀了!”
萧瑾笑了,把两道圣旨随手往一张榻上一扔。“我说三哥干嘛千里迢迢跑一趟,原来是惜花来了?莫非三哥还与祁国公有旧?圣上知道吗?”
萧懿习惯了他这脾性,并不恼。“你忘了,上回姑姑过寿,你把人带来了,太出挑了——和彦和长得有几分相像。”
萧瑾嗤了一声,喝了一大口酒。“你赶快去找林霖,兴许还能拣几块骨头回来。”他的脚步有些虚浮,竭力保持平衡,推开了窗户,把酒壶掷了出去,“三嫂让你进屋了吗?兄弟的女人,你……。”
“真出息!都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了,还念念不忘呢?”萧懿盯着萧瑾的背影,“别嘴硬了,疼不疼?”
萧瑾仿佛看到远处阁楼银光一闪,闭上眼。“畅快。”
隔着璀璨的灯火,凝香盯着他如画般的眉眼之间些微的黯然,颓然收了弓,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四百年前,那个少女在宗亲面前撒谎,将弑父的罪名推给老贺侯其他的儿子。
宗族之长威胁,倘若涵涵不说实话,就上家法打死她。
涵涵始终不曾改口,她心想:若贺翼罪行败露,她愿随之共死;若她侥幸挺过那场刑罚,便请求上天垂怜,让他二人平平安安去到彭城。
她那时好喜欢他,虽然他总惹得她生气,但只要一看到他秀挺端正的鼻子,一看到他如玉石一样洁白的牙齿,她就一点儿气也没有了。
他长得多好啊,头发披散下来时,像个女孩子,她给他梳峨髻,给他抹胭脂,他老从镜子里瞪她,但是她一扯他的腰带,他就又乖乖在镜台前坐好了。
贺翼曾经是涵涵最喜欢的人,这件事情,她情愿他一辈子都不知道。
从明天开始,她就把这一切都忘了。
凝香精疲力尽,脸贴在地上,咬住手腕,哭了起来。
她打定主意,余生不再与人看烟花。
萧瑾听到她在痛哭,一个素来冷硬坚强的人也会这样痛哭吗?
不,他懂得她是会哭的。
她不只是把杀人刀,她是个鲜活的、有丰富感情的人,有拼尽性命也要保护的人。
他听那一声声凄怆的哭声,两行温热的液体落了下来,幸好不是泪。
他睁眼望进了一个红彤彤的世界,是纨素鸳鸯团扇后涵涵欲说还休的眼睛,是凝香暗香萦绕的唇角,一根手指头在他的胸口轻轻一点,锦绣罗绮成了如林的白骨。
随从闯进屋子,在萧懿耳边低语道:“细作抢了王妃的腰牌,跑了。”
萧懿压着嗓子问:“王妃可有受伤?”
“打伤了几个侍卫,王妃无碍。”
萧懿挥退随从,盯着大开的窗户,见到远处银光一闪。
他嘴角轻轻一扯。
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若是来日真的当了皇帝,他和阿姜估计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干脆让那个南朝细作把他一箭射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