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作地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距离哄睡任务还有一个小时。
一楼厨房中透出暖黄光晕,张姨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搓着围裙。
“安宁还没回来?”得到肯定答复后,路佼习惯性望向二楼西侧的雕花木门,往常这个时间那里该漫出安神精油的薰衣草香,此刻却沉寂如墓室。
路佼压下心中的不安,按照原定计划回房复习功课。
十点零七分,自动铅笔芯在草稿纸上断成三截。路佼盯着窗外被风揉皱的玉兰树影,突然意识到耳畔缺少了最重要的背景音——那串从二楼蜿蜒而下的脚步声,混合着卡通拖鞋拍打旋转楼梯的啪嗒声,总在九点三十分准时经过她的门前。
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像一块被浸透冰水的海绵沉沉地坠下。
路佼踌躇再三,还是敲响了张姨的房门。
“安宁呢?还没有回来吗?”
张姨的房间里飘着川贝枇杷膏的苦香,老式座钟的钟摆在玻璃罩后机械摇晃。
“阿越的手机转接到语音信箱了。”张姨把手机攥得发烫,屏幕上十九个未接呼出像一串长长的刀痕。她的睡衣领口洇着深色汗渍,空调出风口垂下的流苏正以诡异的频率颤动。
“您别着急,我也试试看。”路佼安抚地拍拍张姨。
等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长到她几乎以为周越应该接不到的时候,电话突然接通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嘈杂纷乱,背景中间或还传来几声机械播报声。“195号,潘振生,请到三号诊室就诊。195号,潘振生,请到三号诊室……”
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周越,你是在医院吗?”路佼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对,安宁有些不舒服,我们陪着她来医院了。”周越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父亲,还有……赵阿姨。你们不要担心,先睡吧。”
雇主的儿子都这么说了,围着手机的众人这才放心地离去。
不知怎地,今晚那黑色衬衫下隐约透出的暗红印记忽然又在眼前闪现,路佼心念一动:“你呢?你还好吧。”
“我很好,你放心。”
少年的气息突然穿透电波扑来,裹挟着消毒水与金属器械的寒意。路佼的耳廓瞬间烧起来,仿佛有千万只火蚁顺着听筒爬进鼓膜。
盯着窗帘缝隙漏进的月光,发现那抹银白正巧落在地板某处——昨日周越送她腕表时,鞋尖停留的位置。
电话被匆匆挂断,路佼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猛烈跳动。
她越界了吗?
这关心好像暗示着两人之间的关系有多亲近一样,就像……真正的朋友那样。
路佼赶快摇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
算了,管她什么事,她只是个打工人。
她躺在床上,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很快地,路佼说服自己,将这种不安归因在安宁意外受伤、夜不归宿身上。
也许这件事还是需要明早向安总汇报一下。
好了,安心地睡吧,明天还有事要忙。
路佼在内心劝说着自己。
次日。
晨雾还未散尽时,路佼已经站在了地铁闸机前。自动贩卖机泛着冷光的玻璃上,映出她不断核对文件袋的倒影。
今天要回学校处理一些冗杂但不得不做的事务。路佼将一大沓夏令营、预推免学校申请表按照重要程度依次排好,确保院办老师能够最方便、最迅速地盖章签字。
地铁上,她捧着刚买的牛奶,再次检查了一遍已经编辑好的内容,才郑重地按下发送键。
“安总您好。这几日安宁一切都好,只是听说昨晚外出就餐时意外受伤,好在周越、周先生、赵女士及时将她送到了医院。”
只要是涉及女儿的信息,安总几乎都是立即回复。
“这件事我不知道,谢谢你告知我。”
北江大学法学院院办。
路佼站在行政楼三层的走廊上,白炽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她第无数次核对文件袋中需要盖章的申请表,A4纸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发软。“法学院推荐意见”那一栏还空着,像张开的空白大嘴。
办公室门开了,前一个学生神色匆匆地冲出来。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空调冷气裹着油墨味扑面而来,还有某种熟悉的焦虑气息。
路佼下意识冲她微笑颔首,不过不知是因为慌张还是急乱,对方没有与她对视,而是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宁老师您好。”路佼叩响磨砂玻璃门,指节在冰凉的“辅导员办公室”金属牌上留下一圈雾气,稍纵即逝。
宁明远从电脑屏幕后抬起脸:“路佼啊,来盖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