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佼只好硬着头皮坦白:“我冲动了。”
胡千芙被逗笑了:“噗,那我去后面坐着背书了。”
讲座很快就开始了。
主讲教授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上着一件灰色polo衫,脚踩一双漏趾凉鞋,头发蓬蓬的,眼珠转动时间或流露出几分智慧的光——一副浑然天成、醉心学术的学者气质。
“同学们下午好,非常荣幸能为大家提供这么一个交流互鉴的学术平台,这次讲座将会持续九十分钟,希望大家都能学有所获、不虚此行。法是什么?相信这是每个同学在本科课堂上接触到的第一个问题……”
路佼盯着空白的笔记本,心乱如麻。
她抬起头,对面的男生正聚精会神地听教授讲解,时不时还在电脑上敲下几行字。
屏幕散发出的幽幽冷光打在他脸上,更衬得他肤白若凝脂,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右眼尾底下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路佼捏捏脸,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课。
“……中国古代有现代意义上的‘法律’吗?如果有的话,中国古代的法律、法学以什么形态存在?我们现代的法学界习惯了用西方语义下的‘法律’去衡量,于是得出了中国古代法律‘以刑为主’的结论……”
山城大学法学不愧久具盛名,只听教授的讲座质量就可见一斑。
路佼越听越投入,不知不觉间已经记满了三页大纸,直到结束时还觉得意犹未尽。
教授笑眯眯道:“以上就是我的一些拙见,这篇文章我还在构思阶段,也欢迎同学们踊跃提问、互动交流。”
在座的大部分同学都在准备明天的考核,这是更为要紧的事情,像她这样认真听讲的“傻子”估计寥寥无几。再加上这场讲座信息量很大,连她都只是勉强消化理解,怎么会有人……
就在此时,对面的男生突然开口:“杨教授您好,您的讲座让我们受益匪浅,请问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洋洋盈耳,犹如一汪清冽的山中泉水,毫不费力地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当然可以。”教授颔首。
“您刚才提到古代中国的法律其实是包罗万象的,它并不局限于我们今天所认识的‘法律’的概念。2018年《法学类专业教学质量国家标准》中将‘中国法制史’这一名称统一改成了‘中国法律史’,请问您认为这会对我们认识中国古代的'法律'的概念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对我们现在的立法倾向又会有什么影响呢?比如社会制度入法、法律是否具有超阶级性这些问题。”
杨教授直起身子,略带惊讶地看向他,问道:“你是学生还是青年教师?”
底下的同学们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间或夹杂几声略带惊讶的感叹。
“抱歉,我忘了介绍自己。我是华中大学20XX级的本科生周越,是来参加山城大学夏令营考核的。”
华中大学在法学界内同样颇负盛名。
“非常好非常好,你提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甚至说,你的这个思路,再扩展一些,有机会发展成一篇文章的大纲。”杨教授抚掌大笑。“我是这么想的……”
路佼看向对面。
还真是一张让人挑不出错处的脸。
周越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杨教授,那抹礼貌性的微笑像精心计算过的函数曲线,平添几分谦和,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周围或惊艳、或好奇、或忌惮的目光。
吸管搅动,冰块互相碰撞,杯里的美式咖啡泛起涟漪,倒映出路佼绷紧的下颌线。
路佼面上不显,可心中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
回酒店的路上。
夜色已经浓了,小摊们也纷纷出动,挂着彩灯吸引来来往往的学生和路人。
胡千芙嚼了嚼刚出锅的淀粉肠,嘴上还不忘感慨道:“不愧是华中大学的学生,我这下真开始担心明天的考核了,谁知道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还有多少。”
路佼嘴上谦虚:“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也自惭形秽了。”
胡千芙被逗笑了:“才怪!你肯定在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可以’。认识你这么久,我就没见你服过输。”
路佼有点不好意思。
胡千芙哄哄她:“不过,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厉害的!话说回来,那个周越长得还挺帅的,不一定非要赢过他嘛,你也可以努努力,把他收入麾下?”
路佼说:“我没注意。”
胡千芙讶然:“怎么会?你就坐在他正对面。”
路佼撇头:“我没看见。”
胡千芙了然地点点头,下了最终定论:“你真觉得挺帅的。”
路佼假笑:“才没有,我觉得他长得一般般。”
叮。
电梯到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路佼身后绕过去,雪松尾调混着空调冷风的气味掠过她发梢,像把冰刀剖开凝滞的空气。他大步走进电梯里,笔挺的西装面料扫过她裸露的小臂,残留的体温与电梯冷气同时爬上小腿。
他一转身,露出那张路佼盯着看了一晚上的脸。顶灯在他眉弓处投下刑讯室般的强光,茶色瞳孔收缩成针尖,虹膜边缘那圈鎏金纹路却突然灼烧起来。
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电梯门缓缓闭合的机械声里,路佼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响动。周越左手虚按在开门键上,青筋从袖口蔓延至虎口,食指第二关节还留着钢笔留下的一点墨渍。
他很高,此刻微微低头的样子像法官扫视证人席。一双桃花眼柔和魅惑,眼尾却藏着把淬毒的匕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冷若冰霜。
喉结随着电梯下行提示音同步滚动,如同倒计时的秒表。他的目光从她泛红的耳尖碾到紧绷的嘴角,片刻后茶色瞳孔中浮现出几分讥讽。
电梯突然晃动,路佼踉跄半步,肩胛骨撞上镜面。三百六十度折射的无数个周越同时逼近,带着雪松香气的呼吸喷在她小巧的鼻尖。
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冷冷的茶色瞳孔突然突然鲜活起来。薄唇轻启:"巧了,我也觉得你长得,一、般、般。"
每个字都像手术刀精准剥离肌肉纹理,最后三个字用犬齿细细磨碎,混着血腥气吐在她颤抖的睫毛上。
金属门映出两人纠缠的影子,像两把交错的匕首插在对方心口,刀柄上却缠着猩红的丝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