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头吧,我们去找他,早些解决。”江烬正欲起身,却被岑安按住双肩,按回座位。
岑安坐到江烬脚边,轻轻枕上他的膝盖,又拉过他的手,放在耳后的颅骨上。
“我去就行了。我觉得他应该更希望,我的意识跟他在赛博空间见面。”
江烬盯着他的脖颈,“这是做什么?”
岑安捏着他的微凉的手指,在耳后的骨头上摩挲,“这儿是黑桃A的位置,一会儿它发起烫来,你要给我物理降温啊,烬哥。”
“好。”江烬答应下来。
“我好紧张啊,烬哥。”
“政客的私域网很可怕吗?”
“那倒不是。虽然你好像没把贺时洄当姑父,但因为他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我就有种要去见家长的感觉——嘶!疼!”
岑安惨叫一声,颈部一块细嫩的肉被狠狠掐住了。
江烬冷着脸道:“我不指望你能在他面前澄清我们的关系,只希望作死的话你少说两句。”
“好的,烬哥,我知错了……”
江烬松了手,慢慢上移,揉着他的发。
“别跟那个人纠缠太久,快去快回。”
遨游过无尽的数字海洋,他眼一闭一睁,短短几秒内接入到一座行政楼的私域网。
他审视着眼前的防火墙,在赛博空间里,它被具象为一道高大的单扇门。无数个光怪陆离的虚拟空间顺着它的边缘滑过,没有墙壁,也没有门框定位器,只有推开这扇单薄的门才能进入目标私域。
“贺先生,开门。是我,黑杰克。”岑安将一条讯息投递出去,狂傲写道,“如果换我来破盾,这道防火墙以后便用不成了。”
一分钟后,门开了。
门之后的世界,有点像他悬停飞车的那片厚重云层,脚下是层层叠叠的云烟,看不见底。岑安让意识从万丈高空一跃而下,除了脚下,他没有去处。
他落到了一个圆形广场的上方,如同天神俯瞰全局。广场中央架起高台,有穿正装的人激情四射地发表讲话,四周一圈一圈地挤满了熙攘的人群,盘旋上空的鸽群遮挡了岑安的视线。
岑安刚看清一条横幅上写着的“撕裂玩具人”五个大字,人群就爆发了动乱,真的有暴徒提刀朝身边人劈去,明晃晃的匕首从眉心插入,一路往下,骨骼同皮肉一起撕裂的恐怖声响四起,又很快被惨绝人寰的尖叫覆盖。很快的,残肢断臂四处可见,血腥程度远胜斗兽场。
一列车队从天而降,持枪的佣兵迅速摆好列队朝广场射击,精锐的黑色战术套装让人感受不到属于人类的温度。
岑安不知何时落到了地面,落到了这尸山血海的广场上,他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超纤混凝土建筑,不敢相信这种最野蛮、最原始的杀戮,会出现在一个现代都市的广场。
画面渐渐褪了色,只有黑白灰三种色彩,慢慢缩小,变成深灰的点。一双眼睛的特写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岑安猛地后退,惊觉面前坐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方才宏大的画面竟然只是这男孩眼里的倒影。
“为什么救我?”男孩目光呆滞地问他。
我?救你?
岑安正疑惑着,他的身体开口说话了:“因为你想改变这局面。”
他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男孩的头发。
岑安头皮发麻——这是谁的身体?他在谁的身体里?
“你是玩具人吗?”岑安试着开口问那男孩,男孩居然听到了。
男孩摇头,目光飘向窗外,顺着他的视线,岑安看到了悬挂在演讲台上的头颅。
“父亲……”男孩声音麻木,眼睛也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广场上的暴行,仿佛在看与自己不相关的默剧。
“我跟你走。”男孩抓住他的袖子,站起来时,身高还不及这身体主人的腰。
“去哪……”
“逃命。后来,我们开始了长达十二年的逃亡生涯。”一个温和稳健的男音接过话茬,霎那间,那扇窗被翻涌的海浪扑倒,海水溅了岑安一身。男孩不见了,打了蜡的木质地板变成了坚硬的基岩海岸。
岑安看着身上的水痕,触感是那样的真实。
声音还在继续诉说男孩的人生:“父亲的政敌雇了杀手,几乎将他所有的拥趸屠戮殆尽,那是一场因政治阴谋引发的白色.恐怖。十二年来我和你颠沛流离,相依为命,那些贫瘠又困顿的日子里,你让我拥有最珍贵的情谊、包容和理解。你是世上最伟大的神偷,你为我窃取的二十三个身份,每一个我都历历在目,毫无浪费地活过一段又一段……”
“贺时洄。”岑安忍不住打断他,“刚才,你为何要让我看见杀戮、看见流血,看见你的幼年?”
“那是你我初见时,我所目睹的一切。”
“现在呢,这片海又是什么?”
“是你死亡的地方。”
“……”
岑安彻底糊涂了。
“你坐下。”
岑安寻不到声音的来源,却非常确定那声音让他坐到哪一块巨岩上。他轻盈地跳过去,巨岩的另一边竟是峭壁海渊。晴朗幽静的夜晚,月亮高悬天际,将海面映出一片波光粼粼的紫色,潮声层次分明,还能听到海洋生物逆着浪游弋的声响。他坐在崖边,一双长腿晃在外边,衣袍在风中猎猎舞动,太久没见过海了,他舒爽地望向远方。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个姿势、这个动作,这个神情……”男人的呼吸声几不可察地急促起来,语调里既有兴奋,也有悲凉,“我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看着你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干净的。”
岑安:“……”
一股凉意顺着岑安的脚踝爬上去,他想把自己的意识从这副数字模型中挣脱出去,飞速运转黑桃A。
贺时洄语调晦暗不明地感慨道:“我在老去,你却永远那么年轻,让我一度怀疑你是我幻想出来的,永恒不变的幻影。”
岑安有点恼了,暗骂贺时洄是不是有病,明明知道这幅行尸走肉里注入了别人的意识,还能对着他发神经。
“你思故人心切,我能理解。但,关我黑杰克什么事?”
“当然跟你有关,岑安。过来,我这里有镜子。”
岑安转头,身后枝叶扶疏的防风林变成了一个狭小的室内空间,黑暗中,男人坐在皮质柔软的深红色沙发上,坐姿傲然闲适,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古铜镂花灯,他却被阴影淋了个满身,让人看不清面容与衣着。
岑安没动,背靠着海,遥遥地望过去:“你不该称我黑杰克吗?”
“岑安。”贺时洄极轻地笑道,声音里带着稳操胜券的从容,“或者,我应该唤你……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