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喜欢这些宴会,不喜欢那些脂粉,更不喜欢那个不知羞耻的浪荡子!”
小皇帝生气快,消气也快,但是墨守尘这么质问,他怎么着也得生气吼几句了。
眼泪无声落下,陈一咬着嘴唇给自己擦眼泪。
看着墨守尘不说话,他更委屈了,终究还是撑不起什么气场,他软下了声音:
“我好讨厌那些血,我好害怕,你都不知道,我和寿庆刚刚在那边等了你多久。”
少年即便过了变声期,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只有严肃时才会带一点成熟的磁性感,如今哭卿卿,实在是惹人垂怜。
泪眼汪汪的望着眼前的人,他小声抽泣。
墨守尘张张口,最后也没再说什么重话,给人一个台阶下,他低声道:“该批奏折了。”
宫宴归宫宴,但每日的奏折不少,他们自然也不能休息,陈一连忙顺着台阶下,立刻巴巴地跟在了墨守尘的身后。
宽大的衣袍显得墨守尘那般清瘦,夜色渐浓,那细腰在血气方刚的少年人看来,也带了些别的味道。
陈一只是看着,便也能想出那一席华服之下优美的轮廓,他不由得搭话,用那还带着沙哑的声音道:“督主大人,你的衣服真好看。”
说着,少年缩进了两人的距离,墨守尘神情自然,如往常一样并不打算回话,陈一的话匣子开了可关不上,叽叽喳喳说着。
寿庆在前躬身为他们挑灯,三人在略显消寂的深宫长道中行走,久久看不到尽头。
“朕和寿庆在偏殿门口等了督主大人好久,寿庆的胳膊上咬满了虫子包,看着都难受。”
因是酷暑,寿庆稍微挽了挽衣袖,跟着陈一藏在草丛里,没一会儿,那片肌肤便成了蚊虫的领地。
墨守尘被陈一的喋喋不休给烦到,他终于开口回话:“哦?那陛下怎么没被咬?”
陈一叹了口气,道:“朕的衣服这般厚,那些虫子十年大概也啄不透朕的一层罩衣了。”
他今天差点被这身厚衣裳给热中暑,陈一烦闷地拎了拎自己的衣领,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些可怕的场面。
可是没想到,墨守尘听着他讲的,却突然勾起了嘴角。
墨守尘在陈一后些,看着少年这样朝他嘟囔,还没来得及克制,笑容便勾起来了。
墨守尘的长相很清淡,不像民间说的那个狼子野心的奸佞厂督,倒像一个满腹经纶的深山隐士,如今一笑,更是让人如见谭中清荷一般,沁人心脾,赏心悦目。
陈一只见过墨守尘冷笑,哪里见他露出过这样美丽的笑容。他微微呆滞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墨守尘的笑容便消失了,仿佛只是夜晚的昙花一现。
他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些什么能让墨守尘再笑一下。
但是刚刚想起的那些东西还没散去,他也不知道该转言说些什么。
陈一只能放缓了步子,刻意与墨守尘保持一样的步调。
金冠的流苏随着少年的摇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时不时侧头看看墨守尘,心中思考着该如何与墨守尘谈论那些.......
————御书房
小皇帝以往一进来就打瞌睡,抱着那些无用的奏折眯着眼,有一搭无一搭看着里面偷偷夹着的民间搜集来的志怪小说。
如今却一改懒态,坐在旁边的小桌前抱着那些扯淡的奏折,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只是闷闷不乐的,时不时地看一眼身边正专心致志批奏折的墨守尘。
脑海中的场面一次次的重现,陈一脑袋酸痛,他郁闷地用手撑住脑袋,纠结着到底该如何开口。
小皇帝一晚上就没消停过,墨守尘被看的有些不耐烦。正要抬眼回应陈一的眼神,陈一却开口了:“厂督大人,朕......不喜欢现在这样。”
墨守尘一愣,抬眼睨去。二人本就离得近,小皇帝已经将那沉重的雕花檀木椅轻松地移到了墨守尘的身旁。
看着陈一的表情难得正经,墨守尘也准备听听小皇帝今日到底有什么事要说,他点头应下,看着陈一又是一阵扭捏作态。
墨守尘以为他是想说宫宴的事情,谁知陈一张口就是一句惊天之语:“督主大人,你,你想做皇帝么?”
深夜的御书房没有一丝人烟气,除了门外守夜的太监,偌大的御书房便只有二人了。墨守尘面色一暗,看着小皇帝的眼神也不善起来。
曾经,慕容云也问过他一个相似的问题。
是不安于做一个傀儡皇帝,而开始试探了么——
墨守尘突然觉得心中的空洞开始变大,心中那堵名为“忌惮”的高墙,也逐渐开始立起。
“陛下是天下共主,岂是我等可以随意取代。奏折,不过是微臣想要替陛下分忧罢了。”
“陛下想看,可以随时看——”
“现在就可以看——”
纤长的手指按住刚刚放下的奏折,微微用力,将奏折缓缓地移到了陈一的面前。做工精致的外页在案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原本和缓温馨的气氛紧张起来。
可是陈一这个二愣子依旧没感受到这些,他眼里突然闪现泪光,将头埋在了墨守尘的怀里,紧紧地将人环抱。
墨守尘愣住,看着怀里已经开始掉眼泪的人,他有些无措。
“朕看过了,很早之前就偷偷看过了。”陈一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声音也变得不清楚起来。
“百姓们都很辛苦对么?”
“处处都有灾难,年年盈利微薄,百姓们每年都有很多人死于饥荒瘟疫。”
“官员们还是不停地贪污——”
......
“朕觉得好痛苦,朕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少年哭得很痛心,身体都在一抽一抽的,墨守尘一时间也忘记将人推开,就这样听着少年将表面辉煌富足的大周王朝此刻的真实面貌陈述了出来。
他一直很努力改变着,可是即便是新朝,前朝几百年前的陋习也还根深蒂固。况且新朝开国皇帝是前朝驻疆大将,和前朝官员很多都有利害关系,所以大周现在的许多官员也都是前朝的世家大族。
就像少年说的,太难了......
少年懦弱地藏在墨守尘的怀里,墨守尘不禁垂眸打量着怀里的少年。
瓷白光滑的肌肤,绝美的容颜,以及懦弱只知逃避的性格,注定是一个只能依仗他人的莬丝子。
如今这株莬丝子还对自己情有独钟,那自己为什么不能........掌控他呢——
陈一的慈悲的确难得,但是太过优柔寡断,没有担当,他做不了一个皇帝。
一股欲望升起,但是很快又消失殆尽。少年姿色过人,任何人对他产生这种情感都很正常,他不过是犯了所有人都会犯的错误,所以他自然很快的就能把这个错误扼杀在萌芽时期。
对着自己的傀儡起了心思,那说明自己被傀儡杀死的日子不远了。
拍打着少年的背部,墨守尘没有深说,只是敷衍道:“陛下是皇帝,自然该担下这些。”
陈一摇摇头,但是也只能摇头,做不了什么反抗。
他只是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
墨守尘似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又或者是打听些什么。他随口问着:
“陛下什么时候看的奏折?”
“你不在的时候。”
“陛下以后该多看些了。”
“不看了,朕不想看,看到那些,朕会很伤心。”
少年很坚定,坚定地准备一辈子都躲在墨守尘的话,坚定地听母妃的教诲:不听,不看,不争。
他想通了,墨守尘都解决不了这些,他又怎么能有那般能耐,他只想躲在督主大人的身后,看着督主大人威风决策就好了。
或许真的想通了,又或许只是一时的自我欺骗,但是现在,少年确实实打实地睡着了,睡在了墨守尘的怀里。
为了参加宫宴,陈一从顶早下了早朝就被迫开始准备,一点都没闲着,傍晚又接连受到打击,现在早就已经身心俱疲。墨守尘的怀抱很温暖,他一个不小心,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