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的情况一直不太好,他想要提前和沈晓飞的埃及之旅,为此,他将蒂罗亚接了过来,想要一同前去。
嘴唇几乎没了血色,只剩下一层淡淡的乌紫,仿佛一尊没有上好色的蜡像似的,静静地坐在那儿。
医生强烈建议陈一取消这次行程,陈一的心衰正在急发期,万一要是在飞机上突然出事,他就只有等死了。只是陈一依旧不为所动,已经开始收拾行李。
程止安在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死活不让陈一出病房半步。
修整的西装早已经皱皱巴巴,程止安周旋在医院三四天没回酒店换洗,早就狼狈不堪了,他红着眼睛看着陈一,想要让陈一放弃自己的想法。
倒是沈晓飞,沉浸在了想要和程止安一分上下的魔怔之中,笑着同意了埃及之旅,让程止安恨得不行。
二人僵持了半天,或许是错觉,程止安看着陈一眼中闪烁了一瞬熟悉的迷恋,他想要看清,陈一已经恢复了死气沉沉。
“古埃及是我的理想之国,但是一直没有时间去,在最后一段时间里,我想去看看也不可以么?”陈一静静地说着。
陈一低下头,看着手里厚厚的图册,微微失神。程止安也一僵。
程止安每天都很忙,但是也会有休息的时候,陈一提过很多次,想要和他去埃及看看,但是都被拒绝了。好像陈一提过很多有趣的小请求,但是自己很少满足过。
他不应该阻拦的……
可是陈一的病情现在很严重,成瘾类疾病一旦发作,陈一那脆弱无比的心脏便会受到巨大的牵连面临生死之危。
程止安做不到,他做不到看着陈一这么去死亡线上游走一圈。
他想要说什么,但是被突如其来的疯狂的砸门声打断。
“老板,不好了,沈晓飞白细胞骤降,休克了,医生说和之前的那位病人一模一样。”
程止安此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看陈一想要移动轮椅,已经上前一步推着人向着沈晓飞的病房赶去,沈晓飞已经被送去抢救,程止安又带着人到了抢救室。
蒂罗亚已经哭成了泪人,陈一刚刚才出icu不久,沈晓飞就又进去了。
看来这次埃及之行是彻底泡汤了。
程止安忽地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看着着急的陈一,给人顺了顺气,又以防万一喂了颗药。
冰凉的嘴唇在程止安温热的手背上不小心蹭了一下,上面还有吃药留下的水渍,弄得程止安一个颤栗。
程止安眼神微微有些躲闪,扶着轮椅的把手,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晓飞的各项数值突然就降了,原本还活蹦乱跳的,现在只能蔫蔫地躺在病床上靠打着止痛针保持清醒的意识。
沈晓飞癌细胞扩散得很快,肺部和骨头已经都有了很明显的癌变症状,靶向干预起的作用微乎其微,医生没想到沈晓飞的情况比多年前的那位病人来得还要凶猛。
陈一直接搬到了沈晓飞的病房去住,穆尔金走了,陈一把乌斯国的一切都暂时交给了他,或许在陈一死后,穆尔金也会来到程止安的麾下。
气氛变得逐渐沉重而压抑,程止安有些喘不过气。
两个人的情况都不太好,谁也不敢说是谁先走,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在二人面前说错什么话。
陈一的用药变得多起来,每天要吃的药就足足六七种,还要打营养液。
沈晓飞,仅仅几天的时间,他便已经吃不下饭了,只能完全地依赖着营养液。
才刚刚十九岁的少年,已经瘦脱了相,深深凹陷的眼眶,很难再看出往日的活力与热情。
他不甘心——
沈晓飞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又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陈一,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他以为只要和陈一哥哥在一起,他就不会怕这一天了,可是这一天,为什么来得这样快呢——
快到他都没做好心理准备。
他很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像是一把沙子,他抓也不抓不住。
陈一的口形像是在说“怎么了”,沈晓飞已经听不太清了,他伸出手,想要握住陈一的手腕,却发现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
他很惊慌。
明明妈妈都靠着他捡垃圾买来的廉价药蹉跎了十年,为什么他连两个月都坚持不了呢——
为什么呢——
沈晓飞的情况比这家医院所有的白血病患者都严重 ,发展飞速,莱姆斯顿都没来得及为他筛选有用的药品,沈晓飞败给了命运。
或许他早就应该死在十六岁的那场校园暴力中,这幸福的三年,或许也算是一种弥补。
但到底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沈晓飞流下最后一滴不甘的泪水,草草离去——
.....
【系统:叮,命运之子黑化值降低至5%】
系统意识到,语气充满了喜悦。
陈一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少年的棺材前。
他们没回去,陈一身体不好没法回寒冷的乌斯国。蒂罗亚本想回去,可是想想,在他们所谓得到“家”里并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倒是跟着陈一,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想必沈晓飞就算是死,也是想留在陈一的身边了。
于是和陈一商议过后,便打算把少年留在这里的公墓。今天是他下葬的日子。
沈晓飞猜得没错,他的确早就该死在他们初见的时候。血液流了一地,在雨夜里染红了半条巷子,羸弱的少年怎么还可能活下来呢——
少年是朵莬丝花,却有许多坏坏的小心思,是帮助他治愈程止安的最佳帮手。
没有少年,程止安很难松动,更别说现在这样卑微了。
斜睨了一眼低头肃穆的程止安,陈一心中突然想笑。明明内心都要高兴疯了,却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假装悲伤么。
天上下起了绵细的小雨,陈一受不了凉,程止安便把他推回去了,徒留蒂罗亚在原地小声抽泣。
陈一病情控制住了,但是身上的死气却更浓了,程止安有些心慌。
……
乌斯国乱,陈一便在Y国l市为人购置了座宅子,蒂罗亚虽然在华国长大,但是她的家庭是移民家庭,后来才算作了乌斯族。她的父母只会讲乌斯语和Y语,所以Y国也勉强可以算作是蒂罗亚的母语国家。
陈一忙了半天,有些疲惫躺到了病床上。
无力地眨了眨眼,不知时不时困了,陈一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程止安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陈一的脸颊,轻声道:“别太伤心,他会在天上保护你的。”
人死了,程止安自然是高兴地,但是沈晓飞这么毫无征兆的“猝死”,就很难不让他联想到陈一的境况……
他很怕陈一——
陈一的眼神迷蒙,但是却一直盯着程止安的脸。程止安被盯得奇怪,刚要发问,陈一的手便抚摸上了他的眉眼。
大手满是茧子,在脸上滑动着,让程止安有些麻。程止安不敢乱动,只是乖乖地站在原地让人抚摸。
“我过几天要去埃及了——”
陈一突然开口。
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闪烁起了夹杂着喜悦的期待,陈一看了看枕边放着的历史书籍,唇角微勾。
程止安不想让陈一再去奔波,现在对于陈一而言,每一次变动都是对生命的挑战。
他想要让陈一取消这个想法,但是陈一的下一句话却让程止安迟疑了。
“要不要一起去?”
程止安一愣,迟迟没有回应。
“程止安,去不去?”陈一再次重复,眼中甚至带了几分笑意。
程止安明明上个星期还在疯狂埋怨沈晓飞,埋怨他为什么明知道陈一病情危重却还是答应他一起远赴埃及,现在陈一又来问自己,他才明白当时的沈晓飞是一种什么的心情。
陈一长得很帅,没错,就是帅,不是美,不是精致,就是充满视觉冲击力的帅。他从来都不是程止安身边最好看得到人,但是却从来都能让程止安欲罢不能。
深邃且锋利的眉眼此刻充满了破碎的柔和感,他的嘴巴微张,像是向着爱人露出弱点的受伤的狼王,程止安眼神微微闪烁。
还有几个瞬间,他也想和陈一去埃及,抛弃一切沉重的包袱,幸福快活的过上几天。
可是他不行,万一病情恶化,根本没人能控制得当了.......
“不可以,小一,我们不可以,你现在最好的就是待在医院好好接受治疗,说不定我们还能——”还能再坚持的就久一些。
程止安说不出那些话来,他眼睛甚至有些湿润。
陈一看着程止安这般模样,不禁笑出声来,大手摸了摸程止安的头,笑道:“程哥才是笨蛋。”
“最聪明的人,才是最笨的人。”
“笨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艰难地翻身,把被子紧紧地缠在了身上,仿佛畏惧寒冷一般。
程止安想说些什么,但是陈一的呼吸声已经均匀,看来是忍不住疲惫已经入睡了,他只能起身,走出病房替陈一料理那些没处理完的工作以及沈晓飞的后事。
直到他走出门的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刚刚陈一对他的称呼。
程哥——
不是程止安,是程哥——
陈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程止安的思绪如缠乱的棉线,他想要理清,却没有人为他做那个解铃人。
沈晓飞只有蒂罗亚一个亲人,所以事情也很好处理。蒂罗亚不清楚程止安与陈一的关系,只当是普通的朋友,好心道谢,她叮嘱着程止安注意着陈一的日常,便被程止安送回了宅院。
天雾蒙蒙的,最近除了下雨就是下雪,让人喘不过气。
程止安身心乏闷,看着路边的小店,停下车准备买包烟抽。
店面很小但是很干净,只是门口坐着一个衣着肮脏的红发小男孩儿,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
小孩儿的眼神很澄澈,就连程止安也觉得干净,只是也仅仅觉得干净而已,他利索地走进商店,拿了一盒烟,将钞票递了过去。
小超市里有几个购物的中年女人,他们小声议论着满外小男孩的可怜身世,找零的空暇,程止安听了个大概。
他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陈一说的共情,他努力地感受着那股情绪,可最终却是失败而归,他掏出零钱,递给了男孩一张十美元的钞票。
男孩儿的眼神充满了感激,甚至含着几分泪意,他大声说着谢谢,程止安微笑点点头。
……
怎么办,还是没有感觉——
程止安有些茫然地抽着烟,漫无目的开着车在大街上行驶着。共情——
这个感受有些过于久远了。
回忆着自己可笑的少年时代,回忆着成年后有陈一陪伴的时光。
果真还是活该啊,活该自己落到了这种境地!
程止安不明白自己到底缺失了什么致使他落得这个下场,共情或许是一个很大的突破点,可是他现在却依旧毫无头绪。
刚刚的男孩儿.....他甚至有些嫌弃他身上的肮脏。
程止安有些无力自己情绪的却是。
手机新闻无意间推送了一条关于埃及的信息,程止安正巧在一家历史博览主题书店家路过,便索性停下车,走进书店挑选了一本关于埃及的书籍。
很多图都是从陈一的书里看到过的。程止安细细地看起了文字介绍。
“一旦你的水流减少,人们就停止了呼吸........”
古埃及的长诗充满了对大自然虔诚的感激,程止安书页上美丽的文字,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上一页的图片。
是一个感性的文明——
好像每一个古文明都充满了感性,充满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与感激,他们情感细腻丰富……
程止安细细地读着。
书里的字句都很美,译者也是曾经再埃及考古的学者,翻译的不仅美感十足还非常到位,程止安大概读了十几页,便准备出钱买下它。
他感受不到人的共情,自然也感受不到物品建筑的共情。程家其他人的课程里有修身养性一说,喜欢旅游,喝茶,程止安可没有,他只有机械的经济学社会学等各种物质社会的书籍,从来没有学习过如何快乐地活着。
这本书让他有些许新奇,他想着到时候或许能跟陈一分享一二。
.......
——————
【系统:宿主,您留下能量也快消失干净了,确定还要保持现在的状态吗?】
陈一的能量最多还能活两个月,但是陈一现在却花了不少份额的能量维持现在比较健康的状态,照这样消耗下去,他最多还能活个十几天。
他知道陈一想要让程止安的黑化值完全消失干净,但是现在明显已经上了绝路,没个几年,程止安是不会打开和人交流的那把心锁的。
陈一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在精神空间里看着自己最近涨幅极大的股票,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程止安这种人,要学的多了去了,的确不是几天就能纠正过来的,他可没那些闲时间,只是他也不打算教了,他有别的出路。
只是——
陈一其实不太喜欢布置这种比较严密的局,太过于麻烦,浪费了自己的业余时间,但是程止安太难办了,他只能把人一把一把激发感情,然后再把人引上正道,最后靠着自己留下的局一点点得到将人矫正过来。
漂亮的乘务员为陈一递上一杯橙汁,陈一笑着接下。
穆尔金回国接手生意,程止安去安置蒂罗亚,蒂罗亚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陈一骗过了主治医生,只身踏上了他梦想中的埃及之旅。
……
————————
陈一一睡下,就会睡十几个小时,程止安买了一本书,好像是买上瘾了,在路上感到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想给人买回去看看,不知不觉间,逛了整整一下午。
拎着大包小包回医院,看着莱姆斯顿欲言又止的模样,程止安礼貌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拎着东西向着陈一的病房走去。
只是看着空荡荡的病房,程止安怔住了。没有任何一丝人居住过的地方,只有一股浓浓的,刚刚经过消毒的消毒水味。
心脏像是出现了一个缺口,程止安跑出去询问医生,却被告知病人已经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办理出院了。
今天下午——
是他离开的那段时间。
想到刚刚莱姆斯顿的表情,程止安又连忙跑过去,不幸运的是,莱姆斯顿已经下班回家了,程止安只能一边往车库跑,一边找着手机里莱姆斯顿留下的家庭住址。
陈一是不想见到他了么?
他会去哪里而?
程止安急躁地翻找着,可是越急,他就越找不到他想要的信息。他有些气急败坏。
“程先生——”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程止安蓦然回头,是在车边等着他的莱姆斯顿。
“请告诉我陈一去哪儿了。”程止安上前问道,语气急切。
莱姆斯顿上下打量了程止安两眼,眼中闪过一丝纠结,最后才向着程止安娓娓道来。
他不希望程止安去打扰这两对苦命人,即使或许他和陈一发生的故事更长。程止安有些不甘心,他想要反驳,但是莱姆斯顿的话就像是照妖镜一样将他的浑身肮脏展露得淋漓尽致。
程止安想要反驳,但是已经一身狼狈,他恨恨地撇撇嘴,终于没了往日里的温润模样。莱姆斯顿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仿佛早就窥探出程止安的真实模样。
他想要让程止安放弃这个念头,没想到程止安直接上前一步将人钳制。莱姆斯顿已经七十岁了,但是他每天坚持锻炼,所以除了有些肥胖之外,他的身体非常好,只是没想到被这个清瘦的男人抓住,他竟然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告诉我,陈一去哪里了?”
“你不告诉我,你今天就别想走出这里!”
程止安要暴躁疯了,大脑像是已经开始剧烈反应的化学药剂,让他没法进行片刻正常理智地思考,他不得已使用了一些非常手段。
……
得知了陈一的去向,程止安放开身形狼狈的莱姆斯顿,驾车直奔国际机场。
果真是埃及——
他应该答应的——
程止安双眼瞳孔,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的凸显。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领会不到陈一想要的。他知道自己永远龟缩在自己设下的小壳子,可是他出不去,他寸步难行——
程止安的航班因为风雪延误了四个小时,他熬了一宿,只有在飞机上才有机会闭了闭眼。下巴长出了青胡茬,眼底的青黑也更明显了,程止安沧桑了许多。
哪怕是闭上眼睛,也是陈一笑着向他挥手的模样,程止安立刻睁开眼睛,恍惚地看着四周,生怕闭上眼睛看到陈一出事的场景,他只能坐在座位上,麻木的干瞪着窗外,听着自己有些痛的心跳。
……
飞机上的六个小时非常难熬,程止安后来回想这六个小时发现都是空洞的。
他麻木地提着一袋小小的行李来到了陌生的都市,来到了陈一最喜欢的城市。
他向陈一要过联系方式,可是陈一从来都没有回应过他,哪怕是偷偷地为他安装追踪装置,也能轻而易举地被发现,现在他来了,可依旧找不到陈一的踪影,他茫然地站在这个周围与他格格不入的地方,有些无助。
陈一回去哪里——
埃及遍地都是古老的遗址,程止安不知道从何找起。
国内的人还没给他消息,程止安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一众穿着半截袖的人们之间像个怪人,他汗流浃背,只能将羽绒服和棉杉脱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他穿着依旧很厚的白衬衫向着车站走去。
他准备先去埃及最著名的景点狮身人面像去找,狮身人面像在吉萨,他只能打车过去。程止安来的慌张,什么都没有准备,只能想到哪去哪。
他来到车站附近的租车店,看着一众破旧的汽车,他疲惫地指了指旁边白色得到吉普车。
他人生地不熟,十公里的路开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在东拐西拐来得到了吉萨金字塔的售票处。他找了整整一圈,一个上午过去,他都没有找到过陈一的踪迹。
他又开车直接去了帝王谷,可是帝王谷太大了,他找了很久很久,天色黑了下来,他也依然寻找不到陈一的踪迹。
埃及是一个不小的国家,古老的文明孕育了无数景点,程止安一个一个找下去,想要短时间找到陈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饥肠辘辘,巨大的紧迫感让他忘记了三餐,他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有进食过了。前后无人,游客们已经订好了酒店入住,程止安却开着车停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人区,胃中剧痛袭来,程止安还有低血压的习惯,他痛苦地看着四周,想要寻求帮助,可是现在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