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人皮新郎送嫁娘(下)
“所以你还记得棹卿先生?”
那个人皮鬼激动的开了口,老人身上的纠缠的嫁衣唰的就停住了,变成衣服原本的柔软,瘫软在了地上。
地上的老人似乎很久没听过棹卿的名字从别人的口里说出来了,怔愣的回头看着那空荡荡的人皮鬼。
“翟煜先生,我是小雅,是当年……错嫁给棹卿先生的……喜娘子……”
地上的老人凝眸看向那人皮鬼,怎得也不能从那人皮脸上看出半分熟悉。
那人皮鬼褪去法术的遮掩,露出了原本的容貌,可脸上的皱纹依旧让翟煜认不出是哪位旧人了。
容颜已经老去,再不见往日卓绝,彼时在谈忆往昔的情愫,倒显得貌拙多矫情了。
“那日的错嫁,是我对不起您,崔棹卿先生水患时救下我,我已是万分感激,我从未想过要顶替您的位置,跟棹卿先生结婚……”
“崔老先生让我去当喜娘子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新娘……”
地上的翟煜闭了闭眼,似乎早已对往事释然:
“都过去的陈年旧事了,错嫁就错嫁,还提它干嘛……”
虽然听到小雅解释当年之事只是错嫁,但于如今快要入土的翟煜而言,其实也没有多少执念了,现在是头发都花白的老头了,要在这两个年轻人面前揭底吗?
那实在是太丢人了,早在很多年前,在家族祠堂,翟煜就把所有冲破世俗偏见的勇气都用光了,当时是多么毅然决然啊,自己就站在那家族数代的牌位下,冲着自己的父亲、叔父、舅侄、家里所有的人,大声喊着非崔棹卿不可。
南方的水连着天,水天的缝隙里镶着房,家家的祠堂都有本难念的经,崔家就崔棹卿一个独苗,翟家当然也是。
“这事本就不是你的错,我本就是和棹卿这辈子无缘的。”
翟煜听着自己开口发出的苍老的声音,年少时莽撞的青葱,似乎再提起都是对现在的嗤嘲。
“所以翟先生,您真的已经放下来吗?”
叫小雅的人皮鬼语气里猛的充满失落,但随后又像是坚定了什么信心一般:
“就算您放下了,不爱了,今天,你也必须要嫁。”
地上的老人有点听不懂人皮鬼的话了。
“婚后我与棹卿先生相敬如宾,棹卿先生待我很好,但我也知道,那场婚礼后,棹卿先生,就只是空剩一张人皮在那幽深的屋舍里呆着了而已。”
“他的灵魂早就在那天婚礼里死掉了。”
“可他好像一直在等你,到死都在等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
翟煜悟出了小雅话里的意思,但仍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如今瘦削的就剩把骨头,根本认不出模样来了。
心底埋藏了这么多年,以为深不见底的感情,到最后也还是被时间磋磨的,连对方都面容都没能认得出来。
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是崔棹卿。
“棹卿先生早该放下一切的走了,可他总是吊着一口气,一直不愿意就这么走了……他在等您,翟煜先生,他等了您一辈子,却还是没等到。”
小雅最后那句话里染上了点愤懑,她不明白,如果真的像棹卿先生口里说的那样,翟煜先生爱他,那为什么,这么多年翟煜先生都不来看他?可小雅染上的愤懑却又在一瞬就消没,因为她知道翟煜先生为什么没有来……
自己当时拿到喜娘子的衣服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那衣服根本就不是喜娘子该穿的衣服,那明明就是新娘的服饰。
两家不是商量好了要棹卿先生跟翟煜先生在一起的吗?
小雅跑去找翟煜,等来的却是一句“翟煜先生一早就乘船走了。”
小雅也没找到棹卿先生,自己被崔老先生绑着换了嫁衣,跟公鸡拜了堂,跟棹卿先生结了婚。
小雅不明白。
翟煜先生不是喜欢棹卿先生的吗?
可几乎一夜之间,翟家就从镇子上销声匿迹了。
新婚当夜,她在婚床上见到了被迷晕捆起来的棹卿先生,月上三分的时刻,棹卿先生醒了,面前是蜷在角落穿着嫁衣的小雅。
也就是在那时,棹卿先生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温柔和煦的棹卿先生了。
送嫁郎,送嫁娘,送嫁送个乖囡囡;
月上三分见新郎,人皮套子现嫁娘……
原来是这个意思。
柳为雪望向病床上其实早就该是朽尸的崔棹卿,心里翻涌着混乱的记忆。
无数的影子在那具苍老的身体里重合,柳为雪甚至有了丝庆幸,他这一世这么快就能找到他的十三。
……
“小雅,等我跟翟先生结婚的时候,你能来当我们的喜娘子吗?”
“翟老先生如果应允的话,我肯定是要当的。”
……
曾经的回忆像把刻刀刺灼着每一个拥有他的人,崔老先生送来的喜帖上是小雅的名字,翟煜当时刚被从河里救回来没几天,他拖着虚弱的身体立刻就去找崔棹卿,可当时翟煜从外面窗户里看到的,是崔棹卿正在和小雅说笑。
负隅顽抗的变成了他翟煜一个人的笑话,另娶他人的倒是欢好窗前。
那时的崔棹卿才听到父亲应允自己跟翟煜在一起的消息,正问小雅要不要来当他们的喜娘子。
算是贾宝玉求娶林黛玉,可盖头下那新娘,只有贾母他们说是谁才算。
翟煜从没怪过崔棹卿,这条路不好走,既然对方松了口,自己也不必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