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妾身叫人传膳?”
明蕴之试探开口。
“嗯,”裴彧应声:“劳烦太子妃了。”
……合着是要她主动开口。
明蕴之抿唇,唤人传了膳。
见裴彧靠坐在凭几上,她也落座一旁,垂眸摩挲着账册。
相顾无言。
裴彧惯来是少话的,她若不开口,这人便绝不会主动与她说些什么。
换作从前,裴彧来此,为了避免这样尴尬的寂静,她总会温声絮语想尽办法与他说说话,也算是解解乏,聊聊天。
特别是刚成婚那会儿,那时自幼伴她长大的赵嬷嬷刚走,身边没了最亲近的人,心中难免孤寂。她见了裴彧,总想方设法地说着话,可他大多数时候反应淡淡,最终变成她的自说自话。
到后来,明蕴之也学会了缄默,只在裴彧需要的时候开口。
她慢慢明白,是她摆错了姿态。成婚那夜她就知道了,裴彧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体面、识大体的太子妃,而不是一个聒噪,吵闹的妻子。
更何况,有那位綦小娘子珠玉在前,她又如何比得过青梅竹马的情缘。
强求不来的东西,索性不求了。
明蕴之翻过几页,一抬眼,正好对上了男人沉静的目光。
不知看了她多久。
“殿下?”
明蕴之疑问地看向他。
裴彧的目光从她面上移开,淡淡挪向门外:“用膳吧。”
黄花梨圆木桌上已经摆了数道菜肴,不必细嗅,也能闻到那股椒麻香。
明蕴之一瞧,讶道:“这是……”
切得细细的肉丝被泡椒大火炒过,油泼过的香气笼罩在摆盘精致的肉片上,便是素日里见多了、再寻常不过的蒸蛋,上头也淋了一层肉沫红油。
“云香楼新聘的厨子,恰好是益州人。”
裴彧:“太子妃尝尝,可算正宗。”
二人落座,明蕴之捏着筷子的手动了动,扶着小碗的指尖滑动着,“这些对殿下来说,会不会太……火气太重,伤身。”
宫中饮食讲究一个康健中庸,多为蒸菜与煮菜。御膳房的御厨手艺自不必说,只是怕各位金贵的主子们吃坏了身子,或是偶尔想要些稀缺的食材却吃不到,发落人。到了最后,反而只敢做一些口味清淡的汤汤水水。
明蕴之自幼养在益州,口味本就与京城不同。嫁入东宫的第一月,她就瘦了一大圈,看得赵嬷嬷心疼不已。
“偶尔浅尝,不妨事。”
裴彧示意她先用。
许是多年未曾吃过这样的滋味,明蕴之第一口便被呛着了。她连声咳嗽起来,小脸呛得通红,青芜青竹一个递来茶水,一个拍背,围绕着她。
裴彧刚抬起的手又放下,放在桌上。
“若是吃不惯便撤……”
“殿下!”
明蕴之帕子捂着唇,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吃的惯。”
“……”
裴彧不置可否,看她眸中跃动着的光彩,勾了勾唇。
倒是个口味重的。
“若是觉得不错,就留下。”
明蕴之面上的红还未褪净,双颊透出渐渐的粉,因为膳食偏辣,唇瓣也嫣红了起来。
“留下?”
裴彧喝了口桌上唯一不辣的汤,淡声道:“设个小厨房便是。”
明蕴之眨了眨眼,有些呆。
“陛下说要缩减各宫开支……”皇宫上下,也只有太后、皇后与贵妃三人有小厨房,就连极为受宠的丽妃娘娘也得从御膳房传膳。
裴彧睨她一眼,“东宫连设个小厨房的自由都没了么?”
他堂堂太子,难道还能饿着她不成?
从前日日相对,难以发觉眼前人的变化。也就是那日梦中一见,这才发觉她如今这般清瘦。
于他而言,口腹之欲不过充饥,无论是何滋味都咽得下去,无甚分别。偏生她养得娇,不是爱吃的,翻来覆去也动不了几筷。
明蕴之咬着筷尖,忽然明悟。
从前是她处处谨慎,作为新妇,不得不小心为上。但现在可不同了,好歹执掌宫务三年,再如何,她也是名正言顺,上了皇家玉牒的太子妃。
何必在吃食这样的小事上委屈自己。
就算日后裴彧纳了侧妃良娣,便是纳上百八十个,也总不能拦着她吃饭穿衣吧?
“多谢殿下,”明蕴之正色道:“妾身明白了。”
明灭的烛光里,女子姣好的侧脸被映照出莹莹光彩,杏眼轻扬。
裴彧目光微沉。
……她明白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