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别哭啊。你一哭，我就心疼。”

女人失焦的瞳孔重新凝聚亮光，恢复了些许神采，男人眼中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脸上，她的心脏仿佛被烈焰灼烧着，苦闷煎熬。

似乎休息够了，女人积攒了些体力，她伸手拂过男人脸上的泪痕，神色爱怜且哀伤。

“好，我不哭……呜嗯，我真没哭！”

男人哽咽着，吞咽下差点哭出来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打着嗝，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吸了吸要流下来的鼻涕，他老婆比较爱干净，见不得他邋里邋遢的，夫妻生活十来年，干净整洁成了一种习惯，男人不想老婆看到涕泗横流的肮脏感。

女人被男人要哭不哭，吸着鼻子保持开心笑容的扭曲喜感逗乐了，她唇齿微张，乐得浅浅笑了；“你，别笑了吧，太丑了，瞎了。”

“唔。”

男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只好不笑了。

“哗啦啦！”

废墟细缝处渗出汩汩的水，沿着蜿蜒的路线往下流，许是下面的水满了，慢慢涨到了男人膝盖处，雨水冰凉刺骨，夜晚接近零度的气温如同雪上加霜。

狭窄的空间让两个成年人无法挪动分毫，女人先是感觉到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大方而来，尤其是脚上，不过女人神色温柔地靠在老公怀里，什么也没说，好像过了许久，或才过了一瞬，女人没有了冰冷的知觉，整个人轻飘飘的，似要羽化登仙，然后慢慢闭上了双眼。

“唔嗯。老婆，你怎么了？你说话呀！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再睡觉了吗……啊——”

男人语无伦次，慌乱地抱着老逐渐冰冷的尸体，万念俱灰，悲痛难耐，泪水不断地滚落，痛哭流涕，可再没有人能为他拂试脸上的泪珠，没有人说他、念他，呵斥他！

世界上最在乎他的人走了，不再留恋。

徒留他一人苟活于世上！

“嗯？”

洛清瑶手里拎着行李箱和伞，因着记挂游客中心里的萌萌，想先回去给萌萌换身干净的衣服，突然脚步一顿，她听到了一声绝望的呐喊。

——来自远处黑暗里的废墟之下。

洛清瑶把行李箱和伞放在就近的地势较高且略微显眼处，然后朝着发出声音处寻去。

那人声音如此绝望，不是至亲至爱之人死亡了，就是自己看不到一点希望了。

洛清瑶在雨幕中快速奔跑，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而去，速度快得挤压着周遭的空气发出呼啸，雨水下落的速度有瞬间地停顿，留下残影在空气中。

几分钟后，洛清瑶跑出近千余里，来到塌陷的房屋残骸上，她短暂地停下脚步，耳朵微动，仔细聆听周围细微的动静。

地底时断时续传出低沉呜咽的哭声，伤心到了极点，洛清瑶听得心情沉重，她一把抹开脸上的雨水，低头瞅见柏油铺成的断路翘起一端，压在半边红砖墙上，稀碎的石块洒落满地。

再多的雨水都冲不散的细微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土腥味萦绕鼻尖，洛清瑶不想看到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在眼前，她仗着身体比以前强过数倍徒手开始搬开上面的断壁碎砖。

“砰！哗啦……”

上面覆盖的残垣断壁在一点点挪走，好一会儿后，洛清瑶一把掀开斜靠着的大墙皮块，下面小小一方裸露在外。

凄惨的哭嚎声越发清晰，借着雨幕中闪电的亮光，洛清瑶发现里面的两人是有一面之缘的夫妻。

男子在妻子面前老实巴交，看向她的目光中则精明而又疏离，妻子像是娇花中的霸王龙，说起话来温柔细语，要是男子惹恼了她，保准化为霸王龙。

强烈的反差让洛清瑶记忆肉新，更何况萌萌还是他们的女儿。

雨水几乎要蔓延到男人的大腿了，两人相拥一起。

她听不到女人的心跳和呼吸了，男人抱着妻子沉浸在悲痛中，不愿醒来，明显心存死志，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之前明明经历过了死亡，此时发现身边刚熟悉的面孔死了，洛清瑶依旧感到伤感。

她攥紧拳头，指甲在残破墙面划出几道短而深的痕迹，想要一个人有活着的动力，必须有他珍惜的人或目标。

磅礴大雨，雷鸣贯耳，洛清瑶大声喊到：“叔叔，你女儿萌萌还活着，你快来接她吧！”

男人已经不相信女儿活着，跌入黑暗的大裂缝里，才几岁的她没有活路可言，他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她死了，已经死了。死了，都死了啊，呵呵！”

“怎么不可能！我才抱过她，活没活着我不清楚？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女儿的小名叫萌萌，你女儿亲口告诉我的。你要是再不回去接她，在发高烧的萌萌就不要你了！”

洛清瑶一边反驳，一边夸张式威胁，对付心存死志的人不能用常理来劝。

男人死寂的眼眸动了动，沉默不语。

洛清瑶无语，连续下猛药：“唉！叔叔，萌萌被人挟持绑架了，天杀的绑匪趁着我外出找吃的，霸占了我们的临时住所，把萌萌用绳子绑住，连口水都不给她喝。可怜的萌萌又冷又饿又渴，哭都不敢哭，默默的掉金豆子，我刚才回去看她时萌萌开始发烧了，那厮没有心，不给萌萌治疗……”

男人似被洛清瑶吵得烦了，抬眼瞅过来，一下子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是地震时在女儿身边的那女子，极其美丽，见之难忘，故而想起是谁。

倘若是她，那她一定知道女儿的真实消息，他暗哑着嗓子，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开过口：“你说，我，女儿，活着？”

迎着男人癫狂中蕴含希冀的目光，洛清瑶重重的点头：“对，你女儿活着！”

男人的眼睛像是一下子微微点亮了起来，如同沙漠中濒临死镜的囚徒寻找到了一片绿洲，成为延续生命的唯一稻草。

“我要见她，立刻！”

男人语气难得略带急切，他刚刚听到女子说女儿萌萌好像被绑架了，生命垂危，他怕去晚了，面对的又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那是他不可承受之痛。

洛清瑶自然喜闻乐见。

两人一路往游客中心走，中途洛清瑶顺便拿回行李箱和伞，而男人则抱着妻子的尸体跟在身后，任由雨水兜头浇下，没有要雨伞，也没要洛清瑶帮忙。

前方，洛清瑶脚步轻盈，下盘很稳，没有受到大雨的阻碍，如履平地，气息平稳，没有因为萌萌被“绑架”而焦急，男人渐渐反应过来，他女儿有非常大的概率没死，也没有被绑架，临时住所暂时是安全的。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在大雨和毁坏道路的干预下时间加倍。

一个小时后，洛清瑶几步跨入游客中心的走廊，回头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女尸，意思是他要抱着尸体见女儿吗？

男人紧了紧双臂，双唇抿着，点了点头，毕竟是女儿的妈妈，她有权力见最后一面。

“吱呀！”

门开了。

不等里面的人回应，洛清瑶扬声道：“我回来了。”

“姐姐。”

坐在火堆旁的萌萌顾不上只穿了一件半干半湿的衣服，小脚丫哒哒哒的跑到门口，扬起小脑袋奶声奶气的喊到。

“幸不辱命，姐姐回来了。”

洛清瑶抬手抚摸萌萌软乎乎的头发，浅笑嫣然，语气娇俏。

萌萌小手拉着洛清瑶葱白细嫩的指尖轻轻撒娇似的摇了摇，大眼睛弯成月牙，咯咯笑着。

门外被挡住身形的男人甫一听到小女孩熟悉的欢声笑语，眼眶通红，热泪划过脸颊。

是她，是她，他的女儿，他和老婆的女儿，她还活着，没有死，老天眷顾，没有让她死！

洛清瑶脚步轻移，进入房门，暴露出身后的男人。

萌萌眼睛好奇地落在后，是一个熟悉的人，怀里的人也好熟悉。

萌萌笑盈盈的脸蛋慢慢垮了下来，撅起小嘴，大眼水汪汪的望着门外的人。

“爸爸，妈妈！”

小短腿跑过去，被凸起的门槛拌了一下却恍若未觉，小手抓着男人湿哒哒的黑色外套衣角，如泣如诉。

最爱她的两个人回来了，她从此不再是流浪无归的人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眼睛里却亮着小星星。

洛清瑶拎着箱子来到火堆旁，余光瞥见之前蹲在角落里的陈涛此刻坐在了其中一堆火堆，默默烤着火。

洛清瑶没管他，在原地稍微等萌萌和她的爸爸叙会儿旧，便道：“萌萌过来，先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