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实在惶恐,不敢劳烦公主殿下亲自策马。”
祝景乾骑在马背上,一袭粗麻布衣盖住面容,腰杆挺得笔直,头也不回。
她勒住马头,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衣角划出一道风声,掩盖了她落地的脚步声。
“扶玉公子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她站在车厢外,隔着竹帘问他。
月光照在竹帘上,勾勒出两个人的影子。
“咦?”秦扶玉语气中有些不解,“不是殿下故意让我认出来的么?”
祝景乾苦笑,上一世骑马的本事她依然记得,但是如今的身子还是柔弱的少女,支撑不起这么久的颠簸,只能有心无力地降低速度。
不过她一开始也没有想瞒着秦扶玉的意思,毕竟秦扶玉一开始就没有跟她指明自己的住所,她却只顾着策马疾驰,若是这样都看不出问题,那未免也太蠢了。
见祝景乾不说话,秦扶玉轻轻掀开竹帘,阴影下依稀可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和一袭单调宽大的白衣。
祝景乾本以为他要邀请自己上车,没想到下一刻秦扶玉便小心翼翼地扶着横木走下来,袍子过于宽大,甚至有些累赘。
他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弯着身子解释:“在下没有坐过这么好的马车,还没有习惯这么高的木阶......”
与方才宴席中刻意端着的不同,这应是他不加掩饰的嗓音,清澈中有些沙哑,像初春刚刚融化的溪水,还夹杂着些许未融化的冰渣。
祝景乾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也没来得及开口,只见他又“扑通”一声跪下,端端正正地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祝景乾有些哭笑不得,扶着他的手臂道:“起来吧。”
她把手压在秦扶玉的小臂上,看似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态度,实则暗中试探着对方。
小臂的肌肉十分紧实,似乎是习过武,和方才在殿中唱戏的柔若无骨截然不同,可见秦秦扶玉对肌肉的运用可谓收放自如,她心底暗暗有些惊讶。
待秦扶玉真正站起来,祝景乾抬头看着他,又有些意外。
这个少年和刚才那名浓妆艳抹的戏子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秦扶玉已经卸去了脸上的浓妆,额发有些凌乱,脸上苍白而无血色,和方才台上秀丽俊俏的形象不同,他原本的眉目竟如此桀骜,骨相刀削般分明,隐隐散发着一种未经磨砺的少年锐气。
但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骄傲,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自卑感,从方才祝景乾拉着他的袖子问话,再到此刻他不敢直视祝景乾,就足以看出他对权贵之流的畏惧。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秦扶玉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祝景乾先开了口。
“在下不敢。”他拘着手,轻轻回答。
和赵渭表现出的谦卑不同,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祝景乾总觉得赵渭的谦卑是装出来的,至于眼前这个人,她却分不清是不是真的敬畏。
但是毕竟方才两人同乘一辆马车,聊了什么也无从知晓。
她也没想到秦扶玉竟然真的和赵渭有关系,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扰乱了她原本的计划,虽然这个计划也并不明智。
她原本是想着把赵渭的车夫替换成自己的人,再暗中拉到偏僻的地方,直接把赵渭处理掉,以绝后患。
虽然简单粗暴,甚至有些好笑,但是却是真实有效的。如今局面尚且稳定,永徽帝的统治如日中天,反动派还没有成长起来,身为长公主的她权势滔天,不管犯了多大的事,都有父皇帮她兜底,绝对没有到以命抵命的地步。
她也不怕赵渭身后的遗民势力,那些势力能有多少本事,能从僻远之地把手伸到皇城来,若不是父皇还顾及着睦州这一块交通便利的枢纽,才不会给他们这么大的面子。
谁知道赵渭竟带着秦扶玉随行,还吩咐车夫在小巷里多绕几圈,很难不让人起疑,祝景乾心头起火,便暗中和车夫调换,亲自带着秦秦扶玉驶离这片区域,好盘问盘问他俩的关系。
至于原来那名效忠于赵渭的车夫,到时候随便找个生病的由头,草草处理出府另寻他路便是。
“你为什么和赵渭一同回来?”祝景乾问。
“因为赵大人对戏曲颇感兴趣,在下有幸得到赵大人赏识,便邀我一同谈论对这出戏的见解,还说要多多照顾我们的戏班子,在下感激不尽。”
这番话说得天衣无缝,但一定不是真话。
秦扶玉以为祝景乾对赵渭不甚熟悉,所以编出赵渭喜欢戏曲这样的话,殊不知祝景乾已经历过一世浩劫,对赵渭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
祝景乾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叫人不寒而栗,秦扶玉不知道能不能察觉到她眼里的寒意,只是低着头,似乎等着她的下一个问题。
两人又陷入沉默的时候,祝景乾的大脑在飞快运转,她不知道赵渭参加宴席之后竟会私会这个名为秦扶玉的戏子,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方才又谈了些什么。
赵渭为人谨慎,车厢都是采用隔音的木材,故意把缰绳拉得很长,又特地换了声响大的马蹄,分明是警惕着不让车夫听到两人的对话,祝景乾即使去问那个车夫也问不出什么。
“我总觉得你很眼熟。”祝景乾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
但对方也很快回答:“是在下的荣幸。”
“你好像很怕我?”
“在下不敢。”
“你真的只是戏子么?”
秦扶玉愣了一下,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苦笑道:“那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祝景乾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寒风吹过,正在墙边休息的马儿一惊,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发出“嘚嘚”的声音。
远处似有巡城的士兵注意到,连忙大喊:“是谁夜间行车?!”说着便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秦扶玉的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这里已经是平民居住的地带,律法不准夜间在此地行马车......”
祝景乾不了解律法,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自己身为长公主更应以身作则守法,所以她便愣住了:“后果很严重么?要被打板子还是关牢里?”
“都不是,”秦扶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要、要罚钱......”
“罚钱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祝景乾松了一口气,不想把事情闹大,决定装成小平民,多给些钱财便糊弄过去。
“但是这里的小官吏都比较唯利是图,会让我们交比条例上规定的更多的钱财,在下没有钱......”
话还没说完,一队身穿侍卫服的士兵就小跑到了他们面前,为首一人穿着绛红色披风,凶神恶煞地问:“你说谁唯利是图?”
祝景乾神色一凛,厌恶地看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