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晒海盐,私炼钢铁……这回又是什么呢?嗯?”
沈携玉顿时绷紧了。
不妙。
谢怀安居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
沈鸯作为他的亲姐姐,之所以会躲在一座尼姑庵里,背后自然是有很大的猫腻。
两年前,沈鸯的丈夫获罪,她也无辜受到了牵连。沈携玉不忍唯一的亲人下狱甚至被流放,帮助她假死脱身,藏进了这净水庵里。
按照前世的经历,沈携玉知道再过几年,大启朝一亡,沈鸯的事情也就无人再追究了,届时姐姐就能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
沈携玉不希望这些事情被公之于众,只能假意道:“先生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琉璃镜后,谢琰的眸光比夜色还沉。
“里面的人要生产,她们不去请大夫,只敢先来找你,这里边怎么看都像是有猫腻。”
“……殿下,该不会是什么有罪之人,被你窝藏在了这里吧。”
看着谢怀安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沈携玉差点就要冒汗了,袖子里的手握拳又松开。
谢怀安太聪明了。
但舍匿可是重罪,沈携玉不敢随便认。
雨水顺着屋顶琉璃瓦的缝隙,不断的滑落,一道道均匀排布的水珠,形成了一道剔透的珠帘。
沈携玉被他逼退直墙角,谢琰眸色平静地看着他:
“殿下,按照本朝律令,舍匿之罪,可是会受到同等惩罚的。”
他靠的太近了,压迫感十足,沈携玉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用力攀着他的肩膀,试图将那人推开。但是谢琰的力气比他大很多,沈携玉无法挣脱,拉扯间,两人都被雨水淋到了。
沈携玉攀着他的肩膀,喘着气道:“谢怀安你真是个王八蛋……”
谢琰把人拉回了屋檐下,雨水淋不到的地方,两人身体紧紧相贴。夜风里掺杂着清凉潮湿的味道,还有淡淡的檀香味。
“我是什么?”
谢琰用微凉的手,拨过他雪白的脸颊,钳着沈携玉的下巴,迫使他仰头。
脸贴的很近,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沈携玉被迫和他对视。
“我奉天子之命来淮南,却发现殿下前科累累,劣迹斑斑……”
那人的呼吸声拂在他的耳畔:“我总得查查,里面的人是谁吧。”
“谢怀安!”
沈携玉的脸颊被雨水打湿了,他摸到了谢琰的手背,颤抖地说:
“不要查。这件事算我求你……”
谢琰微微低头,高挺的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脸颊,修长有力的右手按住了沈携玉的后脑勺,指尖插进发间。
他比沈携玉高不少,以这样的姿势,居高临下看过来,压迫感十足。
沈携玉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顺着雪白的脸颊往下滑,从瘦削的下颌滴落到脖颈,滑进锁骨和衣领不见了。
“殿下,怎么哭了。”
谢琰像是看不得这样,摸着他的脸,把水痕擦掉了。
“不是说想我为你做事吗,怎么还在害怕我?”
天色太暗了,沈携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琉璃镜边缘淡淡的光辉。
沈携玉解释说:“是雨水,我没有哭。”
谢琰哑声说:
“别怕我,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希望殿下能坦诚地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沈携玉转动着眼珠,看向他,似乎没想到谢怀安会这么好说话。
他不确定谢琰是不是真的愿意包庇他,犹豫再三,才问:“舍匿同罪,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真的能不追究吗?”
谢琰淡淡地“嗯”了一声,拨开他脸上湿漉漉的额发,钳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脸:“只要里面那孩子的父亲不是你,我都不追究。”
“……殿下,告诉我,不是吧?”
几乎是鼻尖蹭着鼻尖,沈携玉推开他,咬牙说:“谢怀安,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沈携玉狼狈地理了理衣襟,将湿漉漉的额发往后撩,露出流畅的脸颊轮廓:“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里面的人是我的亲姐姐。”
“好。”
谢琰摸着他潮湿的发,语气平静地说:“那我包庇你,我给殿下保密。”
他这语气,竟然像是一种安抚,“现在我是你的同犯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沈携玉仰着头和他对视,焦虑的感觉竟然真的被他三言两语就给抚平了。
谢怀安这人,处事不惊,清明冷静,仿佛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很轻易就能带给人安全感。
事实上,只要他想,他的确可以帮你解决任何的麻烦。
沈携玉望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个人太有迷惑性了,让人忍不住想依靠他,可这种依赖感是带着毒的。
谢怀安是这世上最好用的一把刀,他的旧主们都太过依赖于他,以至于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根本就不是这把刀的主人。
名为谢怀安的刀,沈携玉当然也想要,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样驾驭,才能不被他的锋芒划伤。
“现在可以说了吗。”
谢琰放开了他,道:“刚才不是说求我,殿下,你求人的诚意呢。”
沈携玉已经想到了应对之法。他点点头,把烟杆从谢琰手里拿了回来:“阿琰,其实那个孩子的父亲,应当与你很熟悉。”
沈携玉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试探着说说:“这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十年前,淮南王府和金陵谢氏,有过一次联姻。”
“我的姐姐沈鸯,当时嫁给了金陵谢氏的谢垣,此人应该是你的堂兄。”
“两年前,发生了燮王谋反一事,这个你很熟悉,不用我多说了吧。你们金陵谢氏的许多人都获了罪,其中就包括谢垣。”
“谢垣获罪后,牵连了姐姐。我提前得到了消息,抢先一步帮她假死脱身,把她救了下来,藏在净水庵里。”
“谢垣一直被关在狱中,半年前流放了岭南,途经淮南的时候,我帮姐姐见了他一面。但是到了岭南之后,谢垣很快就病死了。”
在这件事里,其一,沈鸯是因为他们金陵谢氏,才无辜被牵连的,如果谢怀安还有点良心就不该为难她。其二,谢垣作为谢怀安的族兄,虽然这人已经死了,但或许谢怀安会愿意放他的妻儿一条生路。
果然,听完他的讲述,谢琰沉默了片刻:“……谢垣是我的堂兄。他原本是死罪,我帮他争取为了流放。”
“可没想到,他在狱中关了一年多,身体太弱,到岭南后没多久,还是病死了。”
沈携玉抬眼看他,听谢琰这么说,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既然谢琰愿意帮这位堂兄减罪,说明他和谢垣的关系还不错。
……
在净水庵等到夜深,沈鸯还是没醒。
尼姑庵不便留男客,两人只能先行离开,在西城门附近找了个客栈。
沈携玉一进屋,就先把潮湿黏腻的衣服脱了下来,坐进浴桶里泡了个澡。
他把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一瓢一瓢的把水往自己的肩膀上倒。
“阿琰哥哥。”
沈携玉一边洗,一边看着谢琰,假惺惺地说,“你应该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吧,该不会今天假装答应我,明天就上奏参我一百条?”
谢琰坐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十分的端庄且有风度,完全不抬头看他。
谢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无奈道:“放心吧,殿下。虽然殿下总是对我出尔反尔,但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哪一样没有做到。”
沈携玉说:“此言差矣,我什么时候对你出尔反尔了。”
谢琰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挪开了视线,不欲再深究这个问题。“你长姐也是受到了金陵谢氏的牵连。我不为难你们。”
沈携玉靠在浴盆上,把腿搭在边缘,低头擦洗着:“当年我就觉得,这不是一桩好的婚事,奈何没有办法。”
“淮南王府和金陵谢氏联姻的事,是早就说定的。但是到了我们这一代,其实并没有合适的人选。”
“淮南王府什么都没捞着,姐姐还成了牺牲品,被连累了。”
听着不断晃动的水声,谢琰默默地垂着眼,看着面前的跃动的蜡烛。
“说起来。你姐姐和我的族兄,本就不是联姻的最佳选择,他们两人在家族中的地位都比较边缘,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光影中,谢琰的眸色晦暗不清:
“殿下。”
“如果你我之中有一个人是女孩,是我和你联姻,淮南王府和金陵谢氏才有可能做到真正的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