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念一动,自然疯魔。不过也只是一念之间罢了。”娜勒轻声致谢,不住抚摸起结痂的伤痕,“深陷泥沼沟渠,苦苦挣扎许久,我才看清楚,以自己的心力,能尽力活下去已是费了不少心思,过往那起心思,本就不该存在。”
“落了一场空,余了恨,如今只剩下我一人。阁主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听到这话,宁宁并未立即作答,娜勒便也没催促,只先取来玻璃杯一倾,将葡萄酒撒于地面。晶莹的泪珠随之一同落下,过后,娜勒伸手拭去,仍是那副不理世事的情状。
“酒在,故事在。愿闻其详。”
因见宁宁说得有趣,娜勒低声笑笑,想了想该从哪开始。
“自小我就在怒骂中成长,那时的我,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学会顺服。被带走许多年,舅母舅舅费劲浑身解数,也始终没有把我掰正。他们眼见无望,只好放弃。之后的日子循规蹈矩,又是一切的开端。”
“被派去镇守朔米洛河,是个极为光荣的活计,再者,待上小半月,便可借着这段不可多得的经验获得往上走的机会。这样再合算不过的选择,舅母他们自然亦推着我去尝试。那时我虽心里无什感受,但也在期待,只要在大选中拿到名次,获得机会,是不是就能证明我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诡谲怪诞。平常孩子能达成的事,我也是能做到的。”
娜勒伸出手抚弄起流水,随后冷笑一声,继续说下去。
“阁主方才不是还问奈尔瑟格与我可有过节么?缘故正从这儿起始的。他让自己的侄儿顶替了我的名额,还暗中敲打了我一番不许告诉别人。之后,他继续深居简出,把我这段小插曲忘在九霄云外。起先我有想过为自己争取,后又想比起我这平民百姓,他可谓是权势滔天,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像是为了征求答案,娜勒一动不动望着宁宁。便听她叹息一声,因说道:“各人各有缘法,当日的事你有难处,不必因听了外界的声音,就苛责自己处事不够细致、入理。”
说了好些话,都不见宁宁论断一言半语。料定她在此时是不便于发言的,因此,娜勒看向她不过是神差鬼使,谁知她竟真的答了。
“这样,可又是助我找补了。”娜勒原要陪笑,不过脑中回忆起方才那段话,又兼想起往日友人妮芙琳也说过类似的话,此时竟难以自持,“阁主,难道不怕我是个狂三诈四的家伙,一番话皆是随性胡诌,过后与世事皆无益?”
“你会骗人吗?”
宁宁这话已把娜勒问住,她只得缄默不语。过了小半日,这才重新发话:“倘或嘴皮子真那么麻利,也不会是眼下光景。当名单公布出来,我的舅母舅舅因见没有我,便要问个清楚,结果被我死活给拦下,为避免再生事,我想着惹不起还不能躲不起么,只跟他们二人讲,是我自个儿中途退选,眼下才没了机会。”
“至于当时发放的评分表,原被我给藏住了,谁知后来被舅母找出来。舅舅训斥我自甘堕落,我回不过嘴,便躲出去几日。原打量着他们二人气焰大约消了便回了家,但刚踏进院门,就闻得舅母的死讯。”
越往下说,娜勒身子已是不住的颤抖起来,搭在水下的一只手也逐渐攀上凉意,难以活动开,便只是虚靠在岸边。
“娜勒,心里不愉快,其实可以不用笑。”宁宁牵起娜勒的两只手,取来一张干净的手帕轻轻为她擦拭。
闻言,娜勒下意识要挣开,一行朝自己的面庞探去,后知后觉才忙停下。
因见宁宁擦拭完毕,娜勒一板一眼道了谢,思量起适才讲到哪一处,便就着继续,“舅母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了家,而且舅舅也不愿容我,我只好去往妮芙琳那处。住了小半月,舅舅病重无人照料,当晚我收拾好行囊,预备第二日就过去。当晚友人与我在夜下漫步,说了好些诉衷肠的话。可是,变故再次发生。”
“我们闲逛至朔米洛河附近,无意间瞥见一个怪异的身影,壮胆子跟上去一瞧,发现竟是底下那些囚徒要往岸上爬。妮芙琳和我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已被那家伙察觉,过后便要灭口。妮芙琳为了保护我,选择自己殿后。”
说到这处,娜勒呼吸声加重,共享起记忆中友人那越发迟缓的心跳,可她的两眼无神,像是并非真正经历的人,更近似于在观看一场哑剧。
然而这样荒诞又曲折的故事,却是她不为人知的前半生。
被友人催促着离开,她心神不宁跌了一跤,此后再也没有站起来。不过因目今再无人怜惜,她索性压抑天性,也不去在意了。
“我恨他们。我恨这个让我历经千辛万苦的世界,更痛恨那些,我无可奈何的人。罪无可恕,也无可狡辩,阁主明日带了我去回明陛下吧。活过这么些日子也足够了,我想下去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