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暮色泼进临渊城,朱雀大道坊次第亮起琉璃灯。卖糖画的老人将最后一勺金蜜淋在青石板上,糖丝凝成展翅的玄鸟,正巧被踏着暮鼓声而来的绣鞋碾碎。
祝清竹的蜻蜓簪掠过糖画摊,发梢扫过闻长生肩头时,袖间霜气凝作冰晶坠落。那冰珠滚进街边排水渠,渠底沉睡的青铜蚁突然苏醒,托着它爬向百丈外的天地商会。
“两、两位仙人留步……”
胭脂铺前梳双螺髻的少女捧着锦盒追来,杏红裙裾扫过青砖缝里新发的白梅。
“方才有位姑娘托我将此物赠予你、你们。”
闻长生瞥见她腰间坠着的剑宗玉牌,正犹豫间,祝清竹却已接过锦盒,指尖抚过盒面云纹,“临渊城的胭脂,确如其名。”
她忽然倾身替少女簪了朵白山茶,花瓣触到发髻的刹那,对方袖中滑落的追踪符碎成齑粉。
“昨夜刺客,剑宗问心香与天地商会的紫藤气息。”闻长生皱着眉看祝清竹手中的锦盒,“今日这场怕是鸿门宴,昨日不掀桌,今日怕是得做了。”
祝清竹细细听了,嗅了嗅锦盒上的气息,是一股与此前剑宗弟子身上全然不同的气味,还有凛冽的寒冰剑意。
“不必担心,在天地商会,剑宗可掀不起波澜,倒是送来这锦盒之人,是带着善意来的。”
暮色又沉三分,酒旗在渐起的晚风里舒展成浮云。
闻长生看着糖画摊老人收摊,佝偻背影途经绸缎庄时,掌柜的突然多找了客人三枚铜钱,路过茶摊时,跑堂失手打碎的茶盏正巧避开孩童嬉闹的足尖。
祝清竹的裙角扫过算命摊泛黄的幡旗。
“二位姑娘印堂发亮啊!”瞎眼道士突然拽住闻长生袖口,空荡的眼窝里钻出条青铜小蛇,“今夜红鸾星动,血光……”
判尘鞭卷碎小蛇的瞬间,祝清竹的霜气已冻住相士袖中暗弩。
闻长生捏着碎蛇头轻笑,“老人家看岔了,我这命格里只有将星犯煞。”
“啧……这又是?”
祝清竹的目光扫过摊位中的青铜蚁,“临渊城特产,城主府专供。”
暮鼓响起,她们踏上天地商会前的九百九十九级云梯。
抬头望去,天地商会的盘龙柱映着残阳,龙睛镶着的东海珠正渗出星辉。闻长生忽然按住祝清竹腕骨,契约纹在相触的肌肤下突跳。三丈外典当行的鎏金幌子后,雪青剑袍的少女正借着擦拭剑穗的动作,将追魂粉撒向她们足印。
祝清竹却驻足在卖花担前。
她拣了支带露的晚香玉,霜气顺着茎脉游进花苞。当夜风卷着追魂粉拂过时,层层绽开的花瓣里突然飞出蝴蝶。
“这花……”
祝清竹将花枝斜插进闻长生束发的缎带,指尖拂过她耳垂时,一缕霜气悄无声息缠住后方跟踪者的剑穗。
“确实配娘子新配的发带。”
暮色终于溺进琉璃灯海。
天地商会顶层的云纹窗后,虞绯隐的鎏金护甲正叩着窗棂。她颈间的紫藤纹在暮色中绽出妖光,藤蔓顺着盘龙柱游向街道,缠住典当行前雪青剑袍少女的脚踝,卷走绸缎庄掌柜多找的铜钱,最后停在糖画老人消失的巷口,从青砖缝里勾出一根银白发丝。
“都到齐了呀……”
她抿了口血珀酒,看着下方众生。
典当行二楼的雪青身影突然按剑,剑鞘撞碎的暮光里浮出星轨。糖画老人蹲过的墙角,此刻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城主府暗卫,手中罗盘正指向祝清竹心口。
以及……绸缎庄帘幔后探出只白绒狐耳,眨眼间又化作寻常珠钗。
算盘无用自动,一枚算珠从中崩落。
虞绯隐笑着将其弹飞,珠子穿透云窗坠向长街,正巧击中跟着闻长生许久的追踪蛊,爆开的蓝雾中,整条朱雀大道七十二坊的琉璃灯齐齐转向,将所有人的影子钉在天地商会的盘龙柱上。
唯独放过了一只狐狸,与一个人。
祝清竹抬头望来,身侧是临渊城的万家灯火。
虞绯隐冲她举了举酒杯,胭脂色的唇无声开合,“戏台搭好了,阁下。”
更漏声吞没暮色最后一抹余晖。
天地商会的鎏金门轰然洞开,三十六尊傀儡侍者列阵如星。此前引路的傀儡身赤足踏碎门内浮光,足铃缠着的金链却系在楼顶云窗,她本人仍倚在九重纱幔后,唯有替身傀儡披着孔雀翎大氅款款而来。
祝清竹与闻长生正踏着光进入,好巧不巧秦齐天也在同一时间进来了。
“妾身这厢有礼了。”
傀儡屈膝时,孔雀翎扫过秦齐天蟒纹靴面。这位剑宗少主正用剑鞘戳着地砖,雪青剑袍上沾着追魂蛊的蓝血。
“给小爷开间上房。”
傀儡侍者的琉璃眼珠转向他,喉间滚出虞绯隐本尊的轻笑。
“天地商会只有天地玄黄四等厢房,何来‘上房’之说?”鎏金算盘突然自半空浮现,一粒算珠砸碎秦齐天腰间的玉珏,“秦少主若想登天,不妨去隔壁通天当铺赊架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