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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髓泉的雾气漫过石案时,玄穹正在擦拭冰晶剑穗。
“你已找了她近五年。”闻镇远屈指叩响青玉棋盘,西北星位棋子突然裂开细纹,“陆姑娘失踪那日,我在北牝山见过同样的冰棺。”
“你可知那棺中躺着何人?”
“一具没有脸的女尸,心口插着蓬莱的锁魂钉。”闻镇远突然翻转棋盘,棋子悬空拼成往生渡地图,“但最蹊跷的是尸身上盖着闻家镖旗——那批货早在五年前陆姑娘失踪前三个月,就被玄铁判尘鞭劈碎在落霞涧。”
冰晶剑穗突然泛起幽蓝。玄穹凝视着寒雾中若隐若现的命线,那些本该连接陆昭音命宫的金丝。
鎏金木匣在案几上吞吐寒雾。
“我在往生渡最底层,看见同样棺材三十六口。每口棺材都……”
“刻着逆转阴阳的符箓。”祝清竹的身影在泉边凝结,发梢还沾着忘川彼岸花的金粉。
玄穹的目光聚集在祝清竹发梢,“你去过彼岸花海了?情况如何?”
“不乐观。”
玄穹起身行了个古老的礼,双手交叠的位置正好是心口剑伤。
“六年前霜降,阿音在落霞涧发现被炼成阵眼的八百童尸。”
雪髓泉开始结冰。
“自那日之后,阿音三魂七魄竟连一半都……”玄穹的银簪在冰面勾出命盘裂痕,“我翻遍蓬莱古籍,毫无结果。”
“上月押镖至北牝山,溪水倒映的星图缺了破军位——不是被遮住,是天道亲手剜去的。”
“蓬莱早察觉生死间的壁障松动,以为秽气是劫数。”玄穹沉默片刻,还是将蓬莱秘事全盘托出,划破掌心,血珠凝成往生渡全貌,“他们计划用十万生魂填阵眼,以四象镇八方,借因果线为经纬,织成新的界膜,却不知真正的病灶在天道命盘。”
祝清竹的银铃无风自动,寻了处舒适的位置坐下,饶有兴致地望着玄穹,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祝清竹,可否,借灯一用。”
茶盏轻叩青石案几的脆响惊碎了满室光影,少女端起案上茶盏饮了一口,透过她那双赤金瞳孔,好似看见许多复杂情感,可那张脸分明不着情色。
“你们知道,会万劫不复,不得超生吗?”
闻镇远的茶盏停在唇边,指尖摩挲着茶盏。他看着祝清竹指尖燃起的鎏金色火焰,想起玄穹为自己未出生女儿算的那一卦。
“当年你问我为何接这趟镖。”他望向祝清竹,目光穿透她的伪装,“当我在北牝山看见黑枫林瞬间复生,便知这局需要个能骗过天道的变数。”
烛芯爆开的火星凝成陆昭音的虚影。玄穹伸手去触,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收拢五指。
“她失踪前夜,在我掌心画过三遍离卦。”冰晶剑穗突然迸发强光,映出忘川之下的彼岸花花海,“我要借你的灯,在花开处埋个念想。”
“我那灯,燃的不仅是执念,还是因果,你确定要用来……”
“要她活着。”玄穹截断话头,“像凡人那样老死,像草木那样轮回,唯独别做殉道者。”
……
唯有沉默。
这不像是玄穹会说出的话,她的执念向来不在此。
“也为了,那本不该死的生灵。”
……
祝清竹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闻镇远,“那你呢,你女儿还未出生。”
“那就请你照顾一下我女儿,这件事哪怕我们不做,未来也会落到她的身上不是吗。”
这句话并未带有疑问。
意气风发的总镖头,他的脸上鲜少出现悲容,现在也是。只是无人察觉他喉结滚动时咽下的半声叹息,如同被塞外砂砾磨碎的,某个未能送抵的承诺。
“有些事情我们不会明说,再见我们时,也记得断去此间因果。”
“一个二个,跟我托孤呢。”
“那……若你见到阿音,在她知晓一切的时候,记得告诉她……”
蓬莱的寒风穿堂而过,吹散了最后半句低语。
记忆流转至凶局初现那日。祝清竹立在垂云镇最高的锁龙井边,脚下躺着九十九具蓬莱弟子的尸身。她将鎏金木匣抛入井底时,蓬莱圣器中溢出的不是秽气,而是被炼化的星砂。
“天道可容不下补天者,更容不下我。”
“那就让祂以为,我们在造杀孽。”闻镇远的刀锋割破掌心,血线顺着井壁游成符咒,“长生出生那夜,命盘中果然缺了颗命星。”
他抬眼,眸中闪烁着金芒,“可是你要的锚点?”
“是退路。”
最后的画面里,玄穹跪坐在往生渡口,她将冰晶长剑刺入心口,取出的不是心脏,而是一盏琉璃灯。
“告诉阿音,别再找我了……”鲜血凝成朵朵彼岸花在她脚边绽放,“就说……就说我醉在忘川彼岸,等她历经一切回来找我。”
染血的琉璃灯被按入祝清竹的掌心,“若她问起因果……”
“就说我贩过三千场春雨,淋湿过九万盏魂灯,唯独在某个雪夜,私藏了半朵没舍得烧的往生莲。”
女人沉默着等待老友的逝去,再到她魂魄消散,只留下灯上冰蓝色的血液慢慢凝结成冰针。神情晦涩不明,一滴泪自那双赤金瞳中流出,滴下,最终落进往生渡沾满秽气的土壤中,升起缕缕青烟。
青铜棺的震颤戛然而止,闻长生在绝对的黑暗中听见玄穹最后的声音,穿过二十载光阴,落在她染血的衣襟上。
“若重逢那日我已成白骨,就把酒浇在往生莲根部,那下面埋着我年少时给她编的剑穗,比这个好看,以及……我当年刻在姻缘石上的生辰八字,从来不是束缚。”
“罢了,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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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烙汝魂,影饲吾身;
脉即敕令,血作圣痕;
生灭缚神辇,永跪谒天门。”
随着祝清竹冰冷的声音吐出,鎏金字符于棺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