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四年后的景象,却并非玄穹赴死之时。”祝清竹忽然轻笑,发间冰晶步摇折射的光斑落在闻长生手背,“如今是丁丑年,她自戕于壬午年霜降。”
滴漏声停止。
闻长生看着悬浮半空的水珠,忽然明白为何父亲的血泛着诡异的冰蓝,这场名为凶局四象的局,早已布下。
二十年前的因果正在吞噬现世,就像未来,本该在壬午年熄灭的玄穹命灯,如今仍在蓬莱燃烧着。
“玄穹圣女明明还活着。”她攥紧判尘鞭,银链绞碎阵图,“不仅是昨夜,二十年后仍然活着。”
“活着?”祝清竹将阵图彻底挥散,“壬申年霜降前夜玄穹便剖出半副心脉炼成阵眼,余下半副撑着这残破身躯在往生渡口守到今日,往后还会再守五年。”
床幔无风自动。
在闻长生的眼前,是玄穹圣女立于往生渡口的背影,她手中提灯倒映出此刻客栈窗外的垂云镇。指尖勾勒星砂,镇民的面容扭曲如恶鬼,与方才集市所见的重重层叠。
“天厌之相,发作到第七重,离体血肉便会在几息之间化作星砂。”
星砂凝成的小剑刺破虚空,在墙面刻下血淋漓的倒计时,“就像这样。”
闻长生数着那些泛金的裂纹,忽然意识到这正是父亲灵牌上残缺的纹路——五道主纹,七条辅脉,恰合“五载焚身,七重炼魂”的凶局时限。
“玄穹当年……”
“她选择了最干净的杀法,也选择了最疼的死法。”
“天厌之相发作到第七重时,全身血脉逆流成冰针,偏偏要赶在月晦日跳进阵眼,而月晦日,往生渡,三千冰针透骨时,活祭垂云镇近万生灵。”
客栈烛火忽明忽暗,玄穹的白衣自梁上垂落时,窗棂凝结的霜花簌簌坠落。她足尖点在案几边缘,冰晶锁链自袖口垂落,末端浸着往生渡血水的寒光。
“竟早了三年吗?”她垂眸轻笑,指尖抚过茶盏裂痕,冰蓝血珠顺着纹路渗入杯底,“看来往生渡的月历,比蓬莱的星盘走得急些。”
闻长生盯着她耳后溃烂的咒印,此刻正在玄穹肌肤下蠕动,像无数条啃噬光阴的赤蛇。更漏声重新流淌的刹那,她嗅到玄穹袖口逸散的雪髓香里,混着腐坏的降真木气息。
“师姐连死期都算不准了?”祝清竹忽然将星砂凝成的小剑钉入案几,“当年在雪髓泉起卦,你可是连我三更天打翻药碗都算得准。”
玄穹拎起冷透的茶壶对嘴灌了一口,血色顺着苍白的唇线滑落。那血不是赤红,而是混着金丝的冰蓝,落地即凝成与镇民腕间银镯同款的螭吻纹。
“那卦,我算的是陆昭音的命数。”
柜顶琉璃盏突然炸裂,闻长生看见碎片里浮出陆昭音在现世垂云镇废墟的身影——二十年前的蓬莱戒律大师姐正在血雨中挥剑,剑锋割开的雨帘里。
“你当时便算到……”
“未曾。”玄穹将从往生渡下找出的东西放置于祝清竹身前,广袖拂过檀案时指尖微不可察地蜷了蜷,“往生渡中因果与时间皆与阳间有异,这大抵是未来世物。”
那是神像的右眼。
她脖颈后仰的弧度像极了断颈鹤,露出心口冰晶凝成的剑痕。闻长生看见那道伤里游弋的赤金螭吻,与父亲灵牌裂纹中渗出的秽气如出一辙。
昨夜寒潭里的腐尸哭嚎突然在耳畔炸响,她猛然意识到——那些啃噬阵法的冰蓝脉络,正是玄穹被天厌之相蚕食的魂魄碎片。
窗外更夫敲响三更梆子,玄穹忽然剧烈咳嗽。她用手帕捂住唇,素白绢子顷刻被冰蓝浸透,帕角绣着的螭吻含珠图正在血渍中舒展游动。
“闻长生。”
这句话出自玄穹之口,闻长生虽面上不显,心中疑虑已有千百条。
“你猜如今这城镇,为何独独能容得下你二人这变数。”
“未来之事,你方才进屋前便算完了?”祝清竹盯着玄穹手上写着闻长生生辰八字的黄符。
“并未,你、阿音,我都算不到。”
瓦当突然坠落,在青石板上摔成卦象。玄穹的霜发无风自动,发丝间缠绕的冰晶锁链寸寸崩裂。
她转身走向客栈大门时,霜色衣摆扫落柜上酒坛。烈酒泼洒的刹那,整座垂云镇的灯笼同时爆燃,冰蓝火焰中浮出万千锁魂链。闻长生看着玄穹的背影融进火光,恍惚觉得那抹白影自己在哪里见过。
祝清竹的鎏金瞳孔映着滔天焰色:“连死期都要算一卦……”
最后一滴冰蓝血珠坠地时,一张小纸人蹦跳着跃上案台,声音竟是玄穹的调子:“回去后记得告诉阿音,她的桃花酿,我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