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的。”
“这毛病还是跟某个镖师学的。”祝清竹突然贴近她耳畔,呵出的白雾凝成小箭,“比如有人明明担心我的伤,偏要装作……”
檐角铜铃骤响,盖住她尾音里溢出的咳嗽。
闻长生看着对方肩胛处重新渗血的绷带,突然用鞭梢挑起妆奁里的螺子黛:“比起当病美人,你更适合扮鬼差。”
“鬼差可镇不住天厌症。”祝清竹突然抓住她执黛的手,在堪舆图空白处画了只歪嘴王八,“不过若娘子愿当我的坐骑……”
闻长生反手在王八壳上添了道鞭痕:“驮你去落霞涧喂鱼?”
空气有片刻凝滞。
“你昨日听见落霞涧的时候便知那里有蹊跷。”她碾碎砚台中冻结的血块,“却非要等我戳破。”
“因为某些人昨日半夜突然与我说再将自己置于死地就给我收尸。”祝清竹忽然用冰晶凝出朵莲花簪在她鬓边,“不过现在看来,娘子的棺材本还不够厚……”
“说说吧,你还知道些什么蓬莱秘事。”
“当年玄穹用雪髓为引,在落霞涧埋了四十九处生门。”祝清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漏出的冰晶碎屑在地面拼成卦象,“但若此破阵。”
闻长生突然用银链缠住她咳颤的脊背。
“那就让蓬莱的看门狗继续啃骨头。”她唤出斗篷裹住对方冰凉的身躯,“毕竟钟馗抓鬼前,总得先吃饱饭。”
祝清竹闷笑的声音隔着衣料震动她胸口:“你可知落霞涧最出名的是什么?”
“总不会是能治脑子的鱼汤。”
“是三百里枫林。”祝清竹苍白的唇色被斗篷绒毛衬得近乎无色,“这个时节…咳…正适合把仇家砌进落叶堆当花肥……”
她调侃的尾音突然化作气音,整个人顺着闻长生的臂弯滑下去。
玄铁鞭柄及时垫住她后腰,却触到满手黏腻——不知何时,她后腰的贯穿伤已溃烂见骨,腐肉间游走的冰晶正蚕食最后几缕祥瑞之气。
*
山道在暮色中蜿蜒如鎏金丝绦,枫叶浸在霞光里流转着琥珀色、胭脂色与雪青色的光晕。闻长生背着祝清竹跃过第三道溪涧时,整片落霞涧的溪流忽然泛起星芒——那是蓬莱圣女三百年前撒入水脉的雪髓碎片,此刻正随着日落西山的余晖苏醒,在卵石缝隙里凝成流动的星宿图。
“东北艮位那株雪髓枫的叶脉,藏着圣女当年刻的锁魂阵眼。”祝清竹的吐息拂过闻长生耳后,激得对方踉跄半步,“不过娘子还是先管管脚下那位吧。”
闻长生将人往上颠了颠,前方灌木丛突然传来窸窣声。一名身着青灰短袍的年轻镖师踉跄跌出,左小腿赫然缠着条碧鳞蛇。
蛇身泛着诡异的冰蓝色。
“嘶……”那镖师脸色发青,手中断成两截的长枪无力垂落,“这畜生咬穿了护体罡气……”
闻长生手腕轻抖,银链如电光窜出,瞬间绞碎蛇首。
祝清竹却在她背上轻笑:“天行镖局第七分舵的镖师,竟被一条未开灵智的小蛇放倒?”
她广袖翻卷,一缕鎏金火顺着镖师伤口钻入,将渗出的冰蓝毒液烧成青烟,“看来你家少主给的护心鳞,掺了三成假货。”
年轻镖师瞳孔骤缩,这女子竟能一眼看穿他贴身佩戴的闻家信物。但仍在瞬间强撑着站起身,胸膛一挺,“我家少主根本不可能这样做,他就在不远处,你跟我过去。”
似是又想起什么,他踉跄着要起身行礼,却被闻长生一鞭柄按回原地。
“寒髓毒入心脉需静养三日,不想死就老实待着。”
溪水忽地叮咚作响,每个水花腾起都凝成半枚乐符。祝清竹指尖轻点虚空,破碎的乐符竟重组为《归墟引》的曲调,与二十年前玄穹圣女晨课时弹奏的分毫不差。
年轻镖师恍惚看见祝清竹发间浮出半尊拈花法相,那些沾着血渍的素纱披帛正化作缠绕因果线的天绶,可再凝神时,唯有几粒金粉从她垂落的睫毛坠入溪水,惊起衔着乐符的银鱼,喉结滚动:“姑娘莫非识得圣女大人……”
“圣女?自然识得,可你为何……”她尾音突然像被霞光烫到般蜷缩,指尖无意识摩挲起腰间玉扣。
“前两日少主也被这蛇咬了,若非圣女就在附近,我们就该打道回府准备白事了。”
这句尾音落地时,她腰间玉扣“咔”地裂开细纹。
暮色更浓时,最后一缕霞光坠入东麓古枫。
“劳烦娘子善后。”祝清竹忽然软倒在她颈窝,溃烂的腕骨垂落如折翼鹤,“这傻小子中的可不是普通蛇毒……”
闻长生背着昏睡的祝清竹,拎着年轻镖师的衣领跃入枫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