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十七梳洗打扮完,在两个狗腿子的搀扶下打着哈欠来到南殿。
猫虽然不在了,但世上能用来伺-候自己的人也不少,狗腿子们听话、嘴甜,指哪打哪,除了眼珠子不老实外,其余的一切都很好用。
只不过走到殿前,他们就不能跟进去了。
宫殿金碧辉煌,大气非凡,周围有许多威猛高大的妖族人手执利器站立着,他们都冷着脸,如怒目金刚。
美人纤细柔弱,饶有兴致地仰着脑袋打量四周,像一只误入的小猫,好奇极了。
领着他的近臣见状不由得咋舌。
面前人的确可以称得一句国色天香。
就连见过众多绝色的近臣,在见到小美人时都控制不住地心跳停滞一下。
……那是一种朦胧了性别与血统的美丽,就如同寻常人见到了一朵娇-艳的鲜花——没人会吝啬一句赞美。
只是,这美人走路怎么有些歪歪扭扭的……
歪歪扭扭的十七只是有点腰痛。
殿内,妖皇高坐,居高临下地看着进来的邪祟,目光有一瞬间的诧异。
他跪在殿下,华美的衣摆开成一朵夺目的红山茶,发色是柔顺的珍珠白,说话时声音软绵绵的。
年轻、貌美,难怪被人喜欢。
闲杂人等退下。
妖皇回神:“……你就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
十七抬眸:“是。”
妖皇:“你勾-引他。”
开门见山。
十七笑了,上挑的眼尾勾着,漫不经心:“我还需要勾-引谁么?”
妖皇盯着他半晌,颔首:“很大方的孩子。”
十七微微歪着脑袋:“和大不大方没什么关系,我是他抢回来的。”
他的眼睛很干净,如琉璃,如水晶,对视时好似能从中看见森罗万象,贪-婪的虚妄的狰狞的恐惧的……心怀何种欲-望,便见何种相。
妖皇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自己。
血流成河、野兽嘶吼,刀光剑影之下,雄壮的虎妖用利爪将违背他的所有东西通通撕碎,腥甜的血液涌入喉管,五脏六腑都变得炙热滚烫,愈发嗜杀起来。
但,不知为何,妖皇还看见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那是未曾发生的灾难与祸事。
妖气弥漫如烟,火焰与兵戈纠缠,琵琶声中,珍宝被鲜血浸-透,任性又胡乱地丢在一边,随着脚步被踩碎成混浊泥泞的碎片。血腥、争夺,疯狂与占有……数不尽的一切都围绕着面前的小美人展开,但他全然当做不知道。
……又或者早已习惯。
这是一个不祥之人,他的美貌便是他最大的罪过。
妖皇往后仰了仰身子,也笑了:“……抢。若在几百年前遇见你,只怕我也会抢。”
他说这话时,贪-婪与野心溢于言表,对他们来说,欲-望早已不单纯,而是变成了能力的象征与权力的体现,他们抢夺美人,抢夺地盘,抢夺物资……只有足够强大的妖,才能抢到这一切。
可是现在妖皇已经老了,活不了多久了,百年匆匆而过,对凡人来说很漫长,但对妖来说……不过忽然而已。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年纪,妖皇对世事早就有了独特的判断,他在那一眼中窥见了阶下美人的命运。
于是他也这么说了。
“你会让那两个孩子为了你而争执起来。”
他沉吟道:“你身披血海,足下罪孽深重,爱你之人如手执火炬,不得善终。”
黄金般的阳光落在十七的衣摆与侧脸上,他面不改色,反倒更加显得无辜:“那又如何?”
“你该死。”
“你要杀我?”
妖皇微笑,他的外表仍似壮年男子,但鬓边已经星白,只从目光中还能窥见年轻时的模样。
暗处,数千只箭矢对准了殿中跪着的人,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将他杀死,届时香血逶迤,又该是何等令人叹息的美景。
“妖族的未来不能被你毁去。那么,你有何理由?”
——有何理由能从利刃下保住这颗美丽的头颅?
阶下人却一声轻笑。
“你老了,可他们还年轻,没有我也会厮杀,”十七低声道:“怎可将罪过全都丢给我?我只不过是稍微漂亮了些啊,真不敢想究竟是何等失败的人……才会把罪责全都抛给无辜者。”
妖皇的表情一冷,眉宇间杀气凛然。
十七掀起眼皮,迎着他的怒目笑得愈发灿烂。
指尖摸过被阳光晒得炙热的衣裳。
“况且,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是害他们,而不是帮他们?”
-
黄昏。
宫门被打开,泼血般的残阳洋洋洒洒披了人一身,衣裳都被照得透了光、影子拉得纤长,如冷艳妩-媚的鬼。
十七提着衣摆,静悄悄走出宫殿,嘴中哼着轻灵的歌。
他的脸宁静、甜美,丝毫看不出任何虎口逃生的恐惧,反而将这里所有看守的将领视作无物,踮足和小猫似的往夕阳的方向走去。
没有人拦他。
西殿与南殿以及东殿都很不同,这边死水一般的安静,宫人低着头从面前路过,没有人询问十七是从哪来的,也没有人询问他要往哪里去。
不过暗处却一直有东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