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落在油纸伞上,发出不同于正常掉落的声音,风吹起竹帘时,十七从缝隙中看见晃动的、晦暗的绛紫色。
有人于伞下勾起一抹笑。
“……下雨了,真好啊。”
“卿卿,”那人轻轻唤道:“快下来见我。”
十七浑身一抖,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变成了鲜艳的红嫁衣。
红得就像火一样。
绛紫色的人影靠近了,很快就到了马车面前。
他的声音带着点忧伤:“虽然已知是这样的结果……可我,还是想看看你。”
“卿卿,下来罢。”
在许久之前有人对十七说,寻常人家中夫妻常以卿卿称呼彼此,虽未成亲,但他愿意以夫妻之礼相待。
世上只有一人会这样叫十七。
“……燕涣。”他喃喃。
“是我。”男人的声音变得轻快了些,伞面随着他转动伞柄的动作而动,雨水亦轻飘飘飞了出去。
十七撩开竹帘,他看见燕涣站在对面不远处,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雨停了。
一阵大风忽然而起,将地面的雨水全部吸走,霎时间场景变换,周围的丛林变成了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柱,嫁衣上的珠宝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燕涣牵起他的手,重视到如捧稀世明珠。
十七感觉这人似乎在看他,但不知为何,他看不清燕涣的脸。
两人相顾无言,突然,燕涣开口,笑了:“……你好漂亮。”
“比我梦里的还要漂亮。”
他倾身亲了亲十七的手,只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做出了万千荣华集身的尊贵与优雅,十七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穿嫁衣,也不知燕涣究竟是有什么癖好,在幻境里变出那么沉重的衣裳让自己穿上。
不过,他感觉到了燕涣的激动——隐藏在那一吻之下。
燕涣意识到了身边人的不适应与紧张,他和缓了眉眼,拉着十七坐在亭子里。
油纸伞被收起来放在一边,他便有两只手来牵心上人。
望着心上人精致的眉眼,他忽然想,这样小的脸,这样小的手,自己只随便一捏就能将他包在手心。
他好乖。
十七便见燕涣于发呆之后回神,笑了一下:“……我的卿卿实在太好看,一时失神,抱歉,失礼了。”
十七:“……”
他咬着唇:“你是来带我回去的?”
园中开了灼灼的桃花,还是春季的模样,十七认出这里是兰丘园,一切与他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燕涣认真问:“你想么?”
他垂着眼,包容地望向面前人,将十七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收入眼中。
十七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
燕涣微笑:“我知道你不想回去——你也不想和他走,对么?”
见十七还不说话,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道:“世上没人比我更懂你……你若不肯轻易留在我身边,又怎会心甘情愿困于他处?”
“那你来干什么?”十七歪着脑袋问。
一只手拨过他腰间的流苏,在一段沉默之后,燕涣叹息一声:“……我又何尝不想带你走。”
在荒芜的岁月里,能有几段似火鲜艳的回忆?燕涣没数过,但每一段回忆之中都有十七的影子,有时候他也在想,就放一把能将全世界都焚烧殆尽的火罢……这个世上,有彼此就够了。
可是时间还未到。
所以他只是说:“我比他们都要早认得你,命中注定,你我总会重逢。”
你总会落在我的手里,不死不休。
十七:“你……”
他很想问燕涣,难道他不生气吗?生气自己逃了婚,生气自己让他在王都丢了脸面,生气自己投入他人怀抱……可是,燕涣根本都没说这些。
记忆中的燕涣应当是偏执的,因为他总是不让自己出门、不让其他人与自己交谈。他把十七照顾得很好,也让十七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可真当自己逃走,他又变了。
至今十七仍然看不懂他。
燕涣也并未解答他的疑惑,只是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花园里走去。
幻境很真实,每一棵草、每一朵花的运作都如天道降世,自由舒张,恍惚之中十七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还和燕涣生活在一起。
但假的就是假的。
这时,幻境的边缘产生了震动。
不过这一切似乎也在燕涣的预料之中。
“这一身衣裳是我让绣娘为你定做的,只是之前还未来得及看你穿上……如今一看,觉得有些地方还可以再改改。”
他弯了眼角,摘下枝头最美的桃花,递到十七手中,微微倾身道:“我去为你解决他——吾妻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是不要忘记我……我还在等你……等第二段缘分的开始。”
燕涣松开了手。
十七愣住了,他看着男人离自己渐行渐远,一种不妙的感觉蔓延上心头。可这时掌心桃花忽而化作烈火,将他吓得下意识退后两步,等到火熄再抬头时,燕涣已经不见了。
刹那风起,桃花缤纷如雨下,又纷纷化作燃烧的火星,点燃漆黑的眼瞳。幻境瞬息之间坍塌开来,兰丘园顷刻变为灰飞。
恍惚之中,十七好像又听到了燕涣缓慢又带着点怅然的声音。
见君行坐处……
一似……火烧身。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常有生老病死之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
而爱欲又生苦,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贪嗔痴者终身不得脱离苦海,也甘愿深陷其中。
燕涣没有让那些火伤到十七——那是他的心火,只会灼烤他一人。
只是留下十七还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