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见了林荀,秦禹州,朱骁丹都被这些高大的黑袍审判官挟着,带了出来。
“时上校,不用管我们,快点回总部!”秦禹州说道,“混沌之域是这帮审判官拿来谋利的,他们一直纵容这里的人类失踪。他们还说不让我们走,怕我们揭穿了这里的秘密……”
“时上校,你快回去,派增援过来……”林荀也说道,“我宿舍床下有遗言芯片和一张超市购物卡……虽然不多但是请务必给我家人。”
被挟持的还有其他才被救下来的无辜市民,他们本身就是捡的一条命,结果没回到飞舰,反而被审判官的人关押在这,再次吓得昏了过去。
……
看向那些被困的人们,有探险队,有普通居民,有军事成员,有巡查飞舰舰员,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关系着始终悬着心的许多家庭。
如今,他们的性命却如今交付在他手里一般了——
时渊序凝着眉,这一切不对劲。
这次救援行动,军队理应已经得到了神庭的批准。
可他们的人却都被审判官作为人质。
他心头猛然坠落。
或许。
这是一个陷阱,包括救援计划本身?
仔细一想,他才发现自己疏忽了,救援达官贵人们家属的一支队伍,怎么可能是一帮在非自然部门混吃等死的人?
究竟是想办成事,还是……别有用心?
想到莫名其妙来的封宇,没准,这是冲着他来的局。
而这个局,是死局。
时渊序脸阴沉得可怕,他努力振作起来,督促自己别慌张,必须好好想想如何脱困,不然他就得把命折在这不毛之地了,没准还成了孤魂野鬼。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时渊序说,“是我一个上校能解决的事么?”
审判官面面相觑,忽然齐齐又将头转向他,面具之下忽然传来阴恻恻的笑,笑意渗人。
“不错,时上校——你一个人,倒是可以满足我们的需要。”
“用你一人换他们安然无恙地回去,这个买卖是否还划算?”
时渊序眯起眼,他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个被帝国联盟收留的外星族裔罢了,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军队成员。
“我答应你们。”时渊序说道,“不过,你们得讲清楚,究竟要我做什么。”
“不,时上校,你千万别被他们骗了……”林荀惊了,“每次垫后的是你,牺牲的都是你,这对你不公平……”
时渊序说道,“就算我跟你们走,也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普通人,不然,为什么每年都会大量的人口在这里失踪?”
他其实觉得自己可笑得很,到如今还要逞强做英雄。
可他就是不想让这帮人得逞。
话语刚落,林荀他们却还是挪不动步子。
“十秒,就是队员态度懈怠,在军区记一大过。你们还不走?”时渊序故作厉声说。
林荀眼眶红了,而朱骁丹甚至扛起激光炮,瞄准了审判官们,却纷纷被秦禹州扯走,如今审判官们的目标是时上校,他们必须抓住时机,带上那些失踪人员乘上最后一艘逃生飞舰离开混沌之域。
更何况,失踪人员里有联盟高层官员的家属,他们的任务必须得完成,否则每个队友都有被怪罪的可能。
……
“所以,我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你们专门把我留下?”时渊序说道,“我就是个普通人。”
或许他为了拯救别人牺牲自己很傻。
傻得离谱。
可他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真相。
当时敌国联盟军队匆匆忙忙地救下他,却对一切惨痛的灾难只字未提。军官们先是说等到他以后考入军校才会告诉他,后来小时渊序上了军校后,军官们改口说,以后成为上校就能知道答案了。
只有他当了真,只有他那么傻傻地等待。而如今,时渊序知道自己等不了了,因为此时此刻主宰万物生死的审判官就在自己面前。
“他们亲口告诉我们,许多星球都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而宇宙的空间是有限的,要将资源和空间让给其他更有价值的存在,所以,我的家园才会被……”男偷渡犯的话响彻在耳旁。
难道……他的家园也是这样才被……
那个黑天使长睨着他,随即冰冷地开口。
“普斯特星的人的生活很原始,过着跟小矮人一样的生活,种田,放牧,养花,烘焙,日复一日,辛勤劳作,住在乡野间的小矮屋里。这是你的母星,对么?”
“……”时渊序错愕地看回他们。
“你们的族人还是太脆弱了,经历不起宇宙的变迁,甚至来不及被外星球殖民,就全军覆没了。而你却活了下来……不得不说,你真是一个奇迹。”
时渊序手紧紧地缚住枪的扳机,手臂肌肉已经绷紧。
“这根本不是奇迹。”他冷声说道,“你知道我光是为了活下去,付出了多少努力么?”
……痛苦地熬过少年营,然后是军校,再然后,上战场。
不过是让别人稍微信服一点,他是一个值得好好对待的小孩,外星族群,濒危族群。
而不是分分钟就得找大人撒娇的废物。
从头到尾不过是他一人苦苦挣扎罢了。
他不信邪。
审判官忽然怪笑了笑,随即冷静淡漠地说。
“时上校,一定有人对你说过,宇宙是行写死的代码。也一定有人对你说过,该偿还的都要偿还。”
“哪怕你被帝国联盟的军队救了,好端端地长大成人,一切也已成定数,你逃不过。”
时渊序冷滞的脸庞强忍着镇定,声音一扬,“什么逃不过?原来你们还真的是要消灭我啊?”
“错,我们不过是执行神的意志——”
“时先生,你本就不该存在。”
时渊序的心骤然慢跳一拍,一瞬间陷入了恍惚。
说的那么轻巧,那么高高在上,就仿佛他跟个小蚂蚁似的。
“你们说这些是想扰乱我,可我不会上当。”时渊序哑声说,“没错,我从小到大都被人唱衰活不过多少年,可如今我还好好的,因为我不信。”
“只要我不信,你们的预言就不会成真。”
大天使长却是笑。
“时先生,你不过是漏网之鱼,九大星系的规律向来如此,命运的丝线从来不是被普通人攥紧手里,而是由至高神决定,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和归宿。”
“审判官的镰刀下,人们逃不过命运。我们也不允许有漏网之鱼。所以,先生你回不去了。”
时渊序啧了一声。
按照他们的道理来说,他是不该存在的人,所以,这个时候该躺平认宰的是他?
要他说,那审判官也不该存在。
“你们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真的是可笑至极,一句话就想决定谁生谁死。”他轻声说,“比儿戏还要儿戏。”
斯奈特此时不耐烦道,“放他走吧,大天使长,他就是个喜欢逞强的家伙而已,杀了他有什么意义?”
可此时黑天使长却发出一阵悸颤的笑,“不对,不对,杀了他当然有意义,斯奈特,你还看不出来吗——他的星球本就应该毁灭了,那他呢?他凭什么成为漏网之鱼,凡是被审判官消灭的星球不能留活口,这就是铁律!”
“那个什么斯特星,早就在三十年前就上了淘汰名单,那里的人连无线电都不会用,当时我记得我们去的时候,还有个蠢货农夫正在用头运砖头,连推车都不会用,左耳贴一块,右耳贴一块,头顶贴三块,他能在那里运到天黑,还有些农妇,每次洗衣服都用棒槌狠狠打着衣服,打到开线了她们才觉得洗的很干净……他们的丰收宴会更加是荒唐至极,连沾了盐的南瓜籽,和难吃的西瓜皮都是他们的头等美食。”
时渊序此时心狠狠一坠,他忽然抽出背上的黑色长匣,那竟然是一柄长刀,潋滟的蓝色刀纹在出鞘的那一刻流淌着光泽。
“闭嘴……闭嘴!你说够了吗……”
“是啊……你们眼里的不堪一击的破烂星球,落后星球,就是我的家……你们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所有的希望……”
“然后再踩在已经用尽全部力气活着的我上撒野,是么?”
他背过身后的刀,下一刻捅向了审判官们,而对方果然挡住了他的刀刃。他胸口猛烈地起伏着,咬着牙,从另一侧掏出枪支,砰的一下!一个审判官胸口溅落漆黑的血液。
原来他不止随身携带着一把锃亮的长刀,随身携带的还有一款军用爆能枪,甚至还携带了超重的联排子弹!
“我以为我还要很久等到这一刻,但是如今不用了。”时渊序低声说道,“我为什么要留在军队,就是为了这一刻。”
帝国联盟作为神庭的第一上贡国,军队就应该都是神庭的军犬,可大男孩挥刀的那一刻,竟然是为了刺向神庭的最高执行官!
“原来你是个活脱脱的叛徒!”
其他审判官先是目瞪口呆,随即气急败坏。也一同围上。
他们手里甚至升腾出刺眼的光阵,这是来自神职的神圣法力,任何普通人都会被这光阵扰乱心神。
时渊序顿住了,感觉自己呼吸渐冷,心跳将逝,但他捂住胸口,强行打起精神。
他不甘心,不在乎,他只想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我再问一次,我的星球没了,是不是你们动一个手指的事情?”时渊序眼神深幽,“我从小到大可以心安理得地在那生活一辈子的星球,有家人环绕的家园,你们是不是可以轻易就夺走?”
“而我区区一个人,你们也不愿意放过?”
“我们来过的你的母星,到处都是低矮的小木屋,还有个满手是茧的妇女正在烧土窑,满脸是灰,她忍不住用刚打来的井水洗脸,可风刮过之后,毛巾也是灰。她好不容易洗完脸,脸却比之前还要黑。就这样的星球,哪怕留下来,也对这个世界没有多大益处吧?”
“如果硬要说的话——我们都不喜欢普斯特这个星球。”
时渊序阖上了眼。
她的亲生母亲,便常常会烧土窑,因为很专注,她压根不会顾得上擦拭自己脸上的炉灰。
……啊。
或许那就是他的母亲吧。
忽然间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片段。
“小渊序,你只要好好在少年营待下去,未来好好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将,迟早能找到答案的。”
“或许是邪恶的敌国到处征伐星球,烧杀劫掠,才会让你的母星生生消灭。你要变得更加强大,以后把他们纷纷都打败。”
为了这个可笑的答案,他戴上了面具,宁愿将滚烫的心裹在一层又一层的鳞甲里,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能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好。
他也不稀罕。
可如今,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他这辈子都难释怀的坎。
在审判官眼里,却只是轻猫淡写的一句。
“我们都不喜欢‘普斯特’这个星球。”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长刀忽然径直地提起,直接挥向了审判官胸口。
那双下垂眼红了,作战服下的的手臂青筋暴露。像是孤狼要以死相抵,终于露出锋利的獠牙。
“你们觉得它落后就可以轻易销毁它,可对我来说,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每天等着我回家吃饭,再也不会有人把我的双手捂暖在胸口上,再也不会有人……那么无私地对待我了。”
被抵住胸膛的审判官本不放在心上,可紧接着被刀没入胸膛。
“我要你们消失。”时渊序一字一句说道,“在你们眼里,普通人的性命甚至不如一粒沙子。我为什么要敬仰这样的神庭?”
“时先生,你再这样下去,我们会传讯给光明神和教会!你要知道,凡是与神庭为敌,就是在渎神,从今往后你的灵魂就会被打碎在世界裂缝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远飘荡在宇宙中!”审判官张开掌心,刹那,他们面前窜起黑色的铭文。
这是审判官刻下的诅咒,每多一道,普通人的心魂就剥了一层。
“时渊序,你疯了是不是?审判官想夺走谁的命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就一定要这么犟么?”被黑天使长挡住的斯奈特破口大骂道,“他们有神力,他们一次性能灭一个星球,你能做什么?送死吗?星球毁不毁灭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吗,快点停下来……”
时渊序心想,他是疯了,是不要命了,可当一切的伤疤摆在自己面前,时渊序才知道,原来那些都不重要,头衔不重要,帝国联盟上校的身份不重要,他一辈子渴望的不过是做回沉溺在田园生活中,仰望着天,轻抚着草,可以肆意在亲人怀里撒娇,再也没有畏惧和胆怯的小小少年,可他要用一辈子治愈这永远补不上的缺口。
他永远记得亲眼见到那些一路平坦的人发自内心幸福的笑容那一霎被灼伤的心神。他们那么幸运,肆无忌惮,又有坚实的后背做倚靠,可他却光是为了治愈那些不可示人的伤疤,就要耗费一辈子的时光。
所以他只能伪装,伪装成肃冷,淡然的大人,将那卑怯孱弱的小孩藏匿于阴影之下,他只能故作对那一切不在乎。他不敢要糖,不敢索取怀抱,只能将眼眶的泪拐着弯往肚子里流。
——就连他唯一能视为救赎的那个人,唯一不用怜悯眼光看待他的人,却也那么走了,头也不回。
忽然间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手心,时渊序微微一怔。
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