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赵嬷嬷递牌子入宫。
贤妃那里留了早膳,赵嬷嬷在正殿用了,便往明娘子处去。
因殿下得了实惠,进少府执掌一署,宋嬷嬷对这长公主府来的老太婆也没那么腻歪了。
赵嬷嬷脾气耿直,心思敏锐,见宋嬷嬷态度改了,也不会非得针锋相对。
两人论了长幼,难得没打嘴仗,和和气气过了一早晨。
宋嬷嬷与赵嬷嬷没什么共同话题,俩人尬聊之后,就都拐到明娘子身上。
宋嬷嬷难免感叹,明娘子心软,见不得血腥,日后多得老姐姐照顾了。
赵嬷嬷点头应下,也陪着唏嘘。
这样心软的孩子,让人不放心。
后殿,明媚正吃饭,头发都还散着。
谁也没想到赵嬷嬷这时来了,深绿浅绿急忙揣着肉夹馍跑去倒座房,点绿待她们稳当了,才去开门。
“嬷嬷安。”点绿露出甜美笑容,嘴角还挂着油光。
赵嬷嬷并不点破,与点绿笑了笑,疾步往堂屋来。
明媚单手绾发,迅速插上簪子,自掀了帘子,请嬷嬷进来。
“是我误了娘子的膳食,人老了,忘了娘子这里的时间。”赵嬷嬷见明媚形容不似平日整齐,连忙告罪。
她来的次数多了,晓得布局,自己寻摸茶碗,倒了茶喝,“娘子不用管我,我在家也是这样,不用照顾。”这个兰花格外茂盛的,就是她常用的那只。
“嬷嬷不是外人,你俩且去吧。”明媚挥了挥手,让深浅回倒座房,踏实把饭吃了再过来。
她算是知道赵嬷嬷是个直筒子了,也不与嬷嬷客气。嬷嬷都定位是娘家人了,都随意些更舒服。
明媚从不给自己找不自在,她一向认为礼仪是为了让人好过的,不是给自己挖坑。
“嬷嬷稍坐,我这也是快吃完了。”明媚碗里还有一口粟米粥,软糯浓稠,不吃完,她还挺可惜的。
赵嬷嬷自己脱了大衣裳,放在一边,捧着一碗茶啜饮。对着墙上的靶子,没忍住来了几手抛射,过过瘾。
这小玩意儿,不比硬弓有意思,但胜在便利。
过了一会儿,浅绿进来,她素来吃得快,先给嬷嬷把衣服拿出去挂起来,又拎着便鞋回来。
赵嬷嬷连声称赞,好姑娘,好姑娘。
浅绿抿着嘴笑,娇声道,“嬷嬷可别笑话我了。”
待深绿进来,明媚这里也吃完了。
明媚收拾了几案,两人把碗筷放入食盒拿出去,开门散了散味道,这才安坐。
“却不知娘子要偌大场地作何用?”赵嬷嬷依旧开门见山,将外郭坊的优缺点一说,建议明媚,不行还是换成内坊,地方小一点,价格贵一点,也无妨。
明媚思索了一会儿,笑道,“嬷嬷,郡主经营西域,西域是最大的丝绸分销地,多少都不愁卖。咱们的纺织场规模越大,离着郡主越近,则成本越低。所以,我定了三期计划,预计是最终建成全京城最大的纺织中心。”
此地的黄河仍叫大河,按照典籍记载,应是可以行水路走秦州的,运输成本较低。
丝绸纺织,就是两府产业链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项。
比之煤炭,运往西域的丝绸,赚的是外国有钱人的银子,明媚心里上觉得赚外边人的财富更合算。
无论郡主最终卖出几倍还是几十倍利,都会用在秦州自己人身上。
而执着于最大,则是为了定价权,在上下游的产业链中,占据绝对地位的人,才能有足够的话语权。
而且,她对流民或灾民没概念。
“若非为人力考虑,走水路将生丝运往关西,就地纺织,反而更好。”明媚感叹,她想过去秦州就地建场,被郡主否了,理由是秦州根本没那么多脱产妇女。
秦州女子人人分地,一年四季,只有冬季农闲,尚且忙于家事,难以撑起一家成规模的纺织场。
若说产业规模化,最重要的就是有足够数量的无地之人。
司隶地狭人稠,未逢战乱,等于地主阶级完整的从前朝保留了下来,佃户未有分地的机会,这才有如此多“三产”人员供应京师。
使我家中有二亩良田,焉能远走他乡乞食。
本质上,工场是与地主抢夺人口。
赵嬷嬷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忘了自己进宫是干嘛来的。
“京中安定,各地商人蜂拥而至,无地贫民进京求活,会越来越多,地价也会逐步高涨。外郭,焉能一直是外。”明媚顿了顿,喝了一口水,继续说。
“嬷嬷,此地可先行买下,几年建设,便足用。且女子并非弱者,若能召集女子如秦州一般训练,假以时日,护卫乡里不在话下。”结合前朝与前前朝的史书记载,加上自己初中历史老师的讲解,明媚输出了一堆先知之言。
“若内坊有合适之所,也请嬷嬷代为购置五处小宅,一进或二进,在一坊或邻坊最好。”想了想,明媚觉得还是要给自己与四绿购置下宅院,万一日后用得着呢。趁着冬日之事,京中出售一波,平日想买还不见得能买到。
明媚一说,赵嬷嬷便痛快应下。
买地买宅子,是增添家业,都是好事。
赵嬷嬷问:“纺织女工,娘子打算从何处聘?东城西城皆有纺织大户,城外各县也有巧手女子,娘子可有计较。”场地之外,便是人员,女工也不是随便扒拉的。
“外郭那片地,若从无到有,兴建起来,约莫要到秋天,这段时间可要提前寻摸才好。”赵嬷嬷补充道,“若是一切齐备,只等女工,便要耽误工时。”
“不瞒嬷嬷,我却有些想法。敢问府上绸缎庄,可有织娘绣娘?”
“自然是有。”开绸缎庄的,总会有些特殊情况,自然常备着手艺高明的纺织、刺绣师傅,但数量不多。
“府上织娘绣娘可愿开一间学堂。”明媚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她考虑良久,觉得既然是自己出资,那么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一次实验,也不过分。
在封建社会背景下,培养一群自己人,是明媚的妄念。她孤独太久了,一旦有机会,便想要更多。
若是搞砸了,旁人没有损失,她就去做下一次尝试。
“学堂?”
长公主府
工场是与地主抢夺人口。
听到此处,苏记骤然挺直脊背,心下有所感。
外郭,焉能一直是外。
苏记忍不住起身,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