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从睡梦中惊醒,她睁大眼睛,惊恐地环视着四周,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架子床上挂着青纱帐,素净的没有一丝花纹。
上一床彩绣花鸟的帐子,那些轻灵的鸟儿仿佛异化成了梦里恐怖无面人的血盆大口,窗棂吹进来的微风推着这些无面人疯狂追着她咬,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有面对。那帐子,迷蒙中叫她悄无声息的撕碎了。
深绿早上进来,默默收拾了残片烧掉,换上素色帐子。娘子做噩梦的事儿,她谁都没告诉,半句不敢露出来,甚至不能问尚药监配上一副成药。
早年,娘子初入宫时,也有过这般时候。
能熬过去的。
听见娘子的声音,深绿披着衣服进来,点上一支小蜡烛,送一盏温水,将娘子小小的身躯抱在怀里。
她不知道娘子是怎么了,自赵嬷嬷出宫后,接连做噩梦。娘子总有她的道理,她不说的,她不问。
明明她还这么小,却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深绿能做的,也就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抚慰,她甚至没用的不会唱一曲哄睡的歌谣。
明媚润着干燥的喉咙,身体紧绷,面无表情的依偎在深绿怀里。
半刻钟后,明媚扬起笑脸,示意无事了。
显德十年,除夕日
禁针线。
赵嬷嬷竟又入宫来了。
她是专程来送年货的。
深绿心里有一丝不自在,怕面上露出来,躲在倒座房,帮着小宫女收拾归置年货。招呼小宫女们饮水,深绿深知自己是迁怒了,这不对,必须克服。
剩下三个绿热情迎接了赵嬷嬷,快快乐乐进堂屋去了。
堂屋里挂着一个圆盘样子的靶子,圆心上插着三把磨尖的铜簪子。
赵嬷嬷一见就喜欢,自己也玩了两把,次次正中圆心。
大家都跟着叫好,十分欢快。
赵嬷嬷玩罢,将带来的四个匣子挨个捧起打开,“郡主特意从秦州送回的年礼,只有陛下,皇后娘娘,贤妃娘娘与娘子这里得了。”
想起那个仿佛太阳一样耀眼的持枪少女,明媚双眼泛酸。若是在她的地界儿,定不会放任奸商囤积居奇,就这样看着底下官宦拿老百姓的性命赌一场大的。
圣明无过圣上,开国皇帝尚且如此,继任者又当如何。
今日是炭,明日是粮。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蝼蚁终归是蝼蚁,再怎么喊着水能载舟,一滴小水珠也是不值得圣上垂怜的。
明媚突然就看什么都索然无味,银子积攒的再多,可能有朝一日换不到一粒米。
洛伊城中,千真万真,权势是真。
“大年下的,娘子这是高兴呢。快憋回去,可不能掉出来。”赵嬷嬷见明媚眼圈红了,拍打着她的手连忙说道。
“郡主有信给娘子。”赵嬷嬷留下信,就回前殿去了,她来得早,贤妃娘娘留了午膳。
明媚怔怔的看着那封信,思绪回到显德八年。
那年春天,丧父丧母的郡主住进醴泉殿,她去请安。
雪下红梅,郡主一身劲装,潇洒豪迈,银色长枪拴着缨子,时而开出一朵霜花,时而划出一片银河,明媚记忆犹新。
当年,她们都有一个梦。她许诺了一个理想国给明媚,明媚想尽其所能添砖加瓦。
“哇,这是一匣子碧玺。”浅绿惊呼,粉红、桃红、樱桃红,淡蓝、墨蓝、孔雀蓝,黄绿、棕绿、祖母绿,另有紫色、橙色、黑色若干,红绿双色三色若干,都是大大小小的圆形宝石,仿佛雨后彩虹的光芒一样璀璨。
“这一匣子是水晶,各色都有。”碎绿淡淡道。
“这两匣是碧青石、青金石与孔雀石,都是上好的颜料呢。”点绿磨磨蹭蹭的撒娇,“娘子给了我吧,我画画用了吧,正好山水俱全了。”
深绿进来,正好听见败家童儿的惊人言论,什么家庭啊,把宝石当颜料,当即拎着点绿的后脖领子出去教育了。
明媚收拾好心情,笑的不行, “阿深姐姐且轻点,大年下不兴打小童。点绿既然喜欢,过了年送到醴泉殿匠室学画吧,学好了再给她使就是了,别糟践了。”
浅绿与碎绿都跟着笑。
“阿浅看上的都捡走,不拘做成坠子还是簪子戴,我瞧着舒心。”明媚见浅绿那副样子,就知道她又瞅见粉色走不动道儿,“这些也归你俩管了,自己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