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关系,下次早点来就好”
钟渺不置可否,默默端起餐具去卫生间清洗。
何其一直注视着他的身影,钟渺似乎长高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也学会了如何照顾人。
他们之间隔着几年的时光,再相见,眼前人已非彼时人。但是,他爱他的从前,也爱他的现在,他令他产生蓬勃的情感,是他爱与恨的源泉,尽管这几年他们很少见面,可他每一天都在记挂他,从网上找他的照片,节假日可以顺理成章给他发消息,在国内工作优先去他的城市,把他写进音符里,唱给全世界听。
可是,他却不来,怎么等都不来。
钟渺沉默着将碗勺放好,从医药袋里拿出一板药递给他。
“以后饭后都要吃一粒,吃三天。”
“要吃的药太多了,你要提醒我。”
钟渺话里有话,何其话外有音,两人对视一眼,再次沉默起来。
何其扣出一粒药含在嘴里,钟渺忙把准备好的温水端到他眼前。
一低头就看见了钟渺手上的那枚戒指。
烂大街的卡地亚戒指,淡淡的金色,廉价又俗气。
何其一仰头,喝完了半杯水,喉咙里的苦涩随着水流奔涌进食道,让人忍不住反胃。
他连忙放下杯子,捂住胸口,钟渺连忙问他怎么了。
他没说话,胸腔内翻腾着不能平息。终于他快步跑进卫生间呕吐了起来。
钟渺也慌了,忙不迭地帮他拍着后背。
终于吐完了,何其伸手冲掉马桶,艰难地扶着钟渺站起来,拧开水龙头用漱口杯漱口。
他的面色惨白,眼睛涌出生理泪水,额头也带着薄汗。
真是狼狈。
透过镜子他看到钟渺担忧地看着他。
他冲他摆摆手,有气无力地站好,对镜子里的钟渺说:“没事,我经常吐,习惯了。”
听了这话,钟渺眉头皱得更紧了。
扶着何其在床边坐好,钟渺才发觉何其太瘦了,病号服也遮不住的嶙峋的骨骼。
“你这样多久了?”
何其说:“我以前喝酒也不好好吃饭,经常呕吐,后来胃不好了,吃东西就会吐。后来我就不想吃饭,再加上工作和学习特别忙,有时就简单对付一下,结果越不吃饭胃越不好,总之就是个恶性循环。”
钟渺看着他,好像看一个不省心的儿子。
“你这样不好。”
“我知道。”何其眼眸微转,抬手拉住他:“所以,你得管着我,我都听你的,好好吃饭,好好锻炼,好好活。”
四目相对,钟渺终于明白眼前的人是有多么执拗,他的劝解根本没用,一次次的面谈只不过是他想见面的借口。
他沮丧地垂下头,百感交集却只能喃喃道:“何其,你这样不好。”
何其疲惫极了,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他又能怎样。没有钟渺,他就好不了。
他紧紧握住钟渺的手,一双眼睛期待地望着他,通红的眼眶里还残留着泪水的痕迹,看上去敏感又脆弱。
“从你离开的那天起,我就没好过。陪陪我吧,渺渺,就三天,我需要你。”
钟渺的心软了一块,叹息了一声微微点了下头。
何其笑了,松开他的手,趁机解下了他的戒指。
钟渺回神,急道:“你干什么?”
“我先替你保管三天,这几天我们之间不能出现这个碍眼的东西。”何其将戒指踹进袖筒里。
钟渺脸带愠怒地看着他。
“这是我的东西。”
“放心吧,三天后我会还给你。”何其软下声音:“对我好点行不行?我看见它,真的心里不舒服,你就三天不戴,又没有什么关系。”
钟渺终究还是妥协,他拿何其没有办法,他还是个病人。唯一的办法就是等何其早点好起来。
他扶何其在床上坐好。
“你刚刚吃的都吐了,胃里还难受吗?保温桶里还有粥,再吃点吗?”
“不饿,不过我现在心情好可以吃点。”
暮色四合,这一天即将过去。
钟渺接了电话出去很久才回来。何其大概能猜到他可能是跟那个人聊天。
聊些什么呢?会聊到他吗?会吃醋吵架吗?
他摸出那枚戒指,在灯光下细细地瞧。
戒指里面还刻了字:Z ?Z
他把戒指再次扔进抽屉里,躺下来闭着眼睛生闷气。
想了一会儿,突然坐起来打电话给助理。
钟渺这边跟妈妈打完电话报备行程,又给赵晨阳拨了过去。
赵晨阳问他还在乡下吗,这一天都不回他微信。钟渺只得如实说,何其生病住院,他来看看。
赵晨阳在电话那头暴跳如雷。
“你是他什么人啊,他生病住院非得你去看看?这个人没皮没脸了,都这么多年了还贼心不死。”
钟渺解释宽慰半天,赵晨阳才消了气,末了,嘱托钟渺。
“这人不怀好意,你今晚能回来回来,不能回来明天一早回来,我给你买票。”
钟渺刚想说话,手机耗完最后一丝电,直接关机了。
他焦急地在附近转着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公用电话亭。
奈何一个也没有。
只得先回来。
何其看钟渺垂头丧气回来,想也知道这两人吵架了。
钟渺看着他:“能借一下你的充电器吗?我的忘记带了。”
何其挑挑眉,看着他手上黑屏的手机。
“医院没有,我的在家里,不然找护士借一下?”
钟渺摇头,他不敢多抛头露面,万一又有人认出他,网络上又得谣言四起了。他也不想让赵晨阳看到误会什么。
何其说:“那就等明天出了院,在我家充吧。”
“嗯。”
钟渺在沙发上坐下,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你累了,歇一歇吧。”
何其下床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伸出两只手很自然地在钟渺的双肩按摩。
就跟以前一样,曾经的钟渺很喜欢趴在桌上让他这样按。
可这次钟渺却僵直着胳膊避开。
“不用了,小心你的手。”
何其失落地问:“我让你膈应了吗?我们俩现在这么生分吗?”
钟渺垂眸。
“不是膈应。我们两个现在应该保持距离。”
何其站起身,躺回床上,背对着钟渺。
钟渺站在他的床前,帮他掖了掖被角,低声道:“其哥,你早点休息吧。”
沉默一瞬,钟渺轻手轻脚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
何其还是背对着他。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北风偶尔扫过,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晃了几下又坚韧地挺着,挺过去,就是春天。
何家父母明天才来,今天病房里就他们两个。
两人一个生着闷气,一个心事重重,一时谁也无话。
等何其转过身来,钟渺已经在陪护床上睡着了。
还说不累。
何其摊开薄毯盖在他的身上。
拉过他的手,与自己十指扣在一起,就如同曾经那样。
保持距离,不能亲密。
他冷笑一声,拇指摩挲着钟渺的无名指。
他才是他最亲密的人,他的手上怎么能戴别人的戒指。
第二天出院,何家父母一大早就过来收拾东西。
等车子驶离医院,何其就对爸爸说,他要回自己的家,有点公事要处理。
到了何其家,何妈帮着整理完才跟钟渺交待了一大堆注意事项。走之前还拜托钟渺这两天好好照顾何其。
等人走了,偌大的一套别墅变得静悄悄的。
钟渺打量了一下,竟然看到一面墙壁上挂着一副素描。
是钟渺给何其画得一副速写,笔触还略有幼稚,但画得十分传神。这是他高一那年画的,彼时两人刚确定心意不久。
何其在他旁边驻足,也望着那幅画。
“当时你给我画得很多都被我爸妈没收扔掉了,只有这幅遗留了下来。”
“画得不好,不值得你把它挂在这里。”钟渺看着画里的何其,那是回忆里何其大多数的样子,少年意气风发,眼里有理想的光芒,翘起的嘴角都彰显着满满的自信。
“钟渺,从什么时候起,你也这么虚伪了。”何其叹道:“你明明知道你画得很好,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闪亮的人。但你不知道的是,在别人眼里,我是个缺点很多的人,也许我才华横溢但是太过自负有点目中无人,也许我规矩有礼但是性格冷淡孤僻不太合群。”
钟渺努力回想了下,却并未记得何其有多么不合群,有多么目中无人。
何其扭头看向他,继续说:“你大概觉得我是骗你,并没有,我亲耳听到别人说我高高在上瞧不起其他同学。”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笑了笑:“不过我也不在意,有些人对我来说只是过客。我在乎的只有你,你要你觉得我好那就够了。”
眼前的画被晨光映得明亮又清晰,钟渺很容易就从画面中捕捉到曾经那懵懂又热烈的爱意。何其眉毛下藏着一颗小痣,凤眼生得古典秀丽,眼睫毛很长,半遮着漆黑的瞳孔,鼻子画得也很好,每一处肌肉纹理都是那么细致生动。
“我承认,那个时候我是喜欢你,崇拜你,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你喜欢的只是曾经的我,不是如今的我。那件事发生后,我们两个就已经背道而驰,我们都有了新的生活,各自安好,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何其皱着眉头,丧气的抚了抚脑门:“打住,你这套说辞我已经听烂了。”
钟渺只得把剩下的话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