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想寻声看去,四周却不见车禾的影子。
“闻人公子——闻人公子——”
呼唤的声音更大了些,贾想这才发现,声音竟是从树根下方发出来的。
他忙蹲下身,发现树根底下沉淀着一层厚厚的青苔,有一处地方正在涌动着,似乎是有人在奋力振动,想要撕裂青苔。
贾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取下挽发的簪子,银发倾泻而下。
簪子捅破青苔,两根湿漉漉的手指探了出来,用力地一划拉。
车禾从青苔中蹦出一个头。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发丝,面容,衣服,都是绿油油的色泽,斑斑点点地分布着。
贾想拉着他的手,用力地把车禾拉了出来。
车禾上气不接下气:“太、太好了——公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返回来救、救我们的。”
贾想不动声色地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车禾大手张开,抹了一把脸。
“哎,都赖我!为了找咎仙子,心切之下先跳入阵中,”车禾娓娓道来,“我撞到了他们抬着千龄小友,跳着乱七八糟的舞蹈,说要将千龄小友送去平息宓娥娘娘的怒火。”
说罢,车禾偷偷地瞄了眼贾想,见对方神情恍惚,柔声道:“闻人公子,我知此事不赖你,谁人知道,喝了除煞礼上面熬的那口菌汤,竟会让您给千龄小友施的障眼法失效呢?”
好家伙,还是自己带头喝那碗处处都显得诡异的菌汤吗?贾想瞪大双眼。
车禾见贾想神色有所惊异,像只打碎花瓶的狸奴,便安慰道:“谁也不知那汤喝完,会断失与外界灵力交纳的媒介,闻人公子不必自责。”
“我是个急性子,惹下了祸事,”车禾蹙眉,眼神饱含歉意,“公子更是海纳百川,自己都不顾,先把仙童送走,独身落入洞府中——是我之前对公子有偏见了。”
贾想头脑风暴,将事情原委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他所经历的那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而贾想更是在那一场地动山摇中舍己为人,把自己落在了封闭的山洞中。
那现如今,又是什么情况?
贾想:“离开后,你怎么在这儿了?”
闻言,车禾还在悲悯的脸忽然一僵。
他双眸放空,坐在原地思索片刻,而后茫然地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车禾似是陷入了梦魇,他跪趴在地,双手抱头,眼睛没有聚焦地盯着虚空。
“我……怎么会在这儿呢?”
贾想站起身,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车禾喃喃自语:“我似乎是……看到了景阳?”
“景阳……景阳在哪儿呢?”车禾微张着嘴,四处张望着。
呢喃几句后,车禾身体一颤,他猛地扑到巨树根下,扒拉着那一层厚实的青苔。
“闻人公子啊,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车禾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很明显不对劲。
回想到卜罗对老者的禀告中,有一则信息,是他们七人中有一人被金蚊子吞食。
思及此处,贾想心中无端发得慌,他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绕到了车禾身前。
只见车禾疯疯癫癫地挖着青苔,绿色的汁水溅满了他半张脸,眼白被血丝攀延覆盖。
车禾双手一顿。
他颤抖着唇,从汁水里,捧出一颗头颅。
头发湿答答地凝成一股,青绿汁水顺着纹路滴落。
“寻魂盏没有错,”车禾嗓音带着哭调,他轻轻地擦拭着头颅,“它一直在一个地方徘徊……”
“在我们迷失前,景阳就在我们的脚底下,苦苦求生着呐——”
车禾绝望地哭嚎起来,抱着友人的头颅,蜷缩成一团。
贾想心中疑窦丛生。
鬼使神差的,他走到巨树跟前,太岁变得更加兴奋,恨不得从母体身上跳下。
贾想想起了那首歌谣。
他回忆着旋律,口中不由自主地轻轻唱起:“月光光,月光光,伶仃客遇陌路郎。”
太岁们呼吸一滞。
满树的寂静下,树根底部有一方鼓起的木瘤,正浅浅翕张着,像一颗即将终止生命的心脏。
贾想弯腰,扎开木瘤,乳白色的汁水从中溢出,太岁们在枝干上剧烈地挣扎起来。
“道曲曲,长悸悸,阿郎棺中把笑扬。”
贾想将手深入其中,触碰到了一团湿发,他将其用力地托起。
“天惶惶,地惶惶——”
罡风四起,车禾的泣声早已远去。
“南柯噫语入梦去——”
银白的眼睫,如雪的长发,美得触目惊心。
贾想捧着自己的头颅,释然地笑了出来。
他抬起头,天色不知何时暗沉如铁,树女面带笑意,俯视着贾想。
她双眼勾起,眼角痣欲语还休,似半遮半掩的宝盒,引人深陷其中。
贾想瞌眼。
入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