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原先还有些怯怯不安,受了这眼神的激励,顿觉胸腔里的感动汹涌,声音也大了些。
“奴婢觉得,所谓是非难定,不过是因为没有章程。有了章程,众人按着章程办事,出了差错便依着章程责罚,长此以往,差错自然消弭。”
闻此,杜罗衣同站立在一旁的白芷相视一笑,颇有种盼得佳人的满足和欣慰。
“素心,你很好。”杜罗衣话中带着笑,“不仅颇具胆识,见解也不错,可曾读过什么书?”
“夫人谬赞,奴婢福薄,未曾读过多少书,些许认得些字,不至于做个睁眼瞎罢了。”
素心这话应当是在自谦,观她谈吐,哪儿像只是会写几个字的样子。杜罗衣猜测应当是她家中出了什么变故,这才卖身为奴。
“无妨,能认字写字已经是极好,读书不急于这一时,可谓‘活到老,学到老’,往后能读书的日子还长着。我屋中有些藏书,若你需要,可来向我借用。”她如是安慰。
时印刷术未普及,市面上的书依然贵的离谱,稍微夸张些的,一本都能顶了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
官宦人家有良田有铺子这些零零总总的营收,尚且能够自由阅书,普通的丫鬟可不能。
素心听闻此言,只觉天上掉了馅饼,喜不自胜。
“读书明理,不光素心,要是咱们院儿有谁也想读书看书的,皆可来向我借阅。”
歪楼太久,她得正过来。
“好了,咱们继续。既说到了章程,我也不是毫无准备。白芷......”
白芷拿出早已誊写完毕的纸张,朝着众人揭开,一条条地念了。
无论何时何地,管理的逻辑和规矩都大差不差。得先确定一个目标,这目标既得有假大空的美好幻想,诸如建设高效美好翘园,提升全体丫鬟服务质量;也得有为后续评价指定方向的具体目标——为了提升主子体验感,需得培训各个类型的人才。依着这个目标下来,便要有如何培养和选拔人才,以及设置评价维度、奖罚机制和能够促进人才的竖向流动的考核晋升制度等等。
按着“选拔——干活——更替”的思维,杜罗衣所列的章程清晰明了,具有十分优越的民主思维,甚至还兼顾了人才流失(丫鬟卖身契到期出府)后带来的不便,设置了“老带新”的机制。
接下来她们需要做的,便是按着“你是谁;你来自哪儿(老家在哪,翘园之前是府中哪个院儿的);今年几岁;是不是家生子,跟府中哪个人有七弯八绕的关系;签的是活契还是死契;有什么特长以及这个特长到底是真长还是假长;要是没得特长就得问职业规划(想要梳妆、记账、烹饪还是文书,亦或是只想混日子);这些人当中对谁有意见,为何有意见”等等这些问题把这些丫鬟安排了任务和等级,顺便按着职业规划把“一老带多新”安排妥帖,上一层级的人退任后,由她举荐底下的人谁来接她的班,通过实习期便可正式交班。
奖惩机制大致便是:完成自己岗位负责职责,不得迟到、早退、缺勤亦或是马虎了事。如有违反,一次警告、二次罚钱、三次降级,情节严重者直接逐出翘园。表现优异者,可获得物质或者精神的奖励等等。
这章程太过耳目一新,众人一时间都愣了神。有一技之长傍身的自然欢喜,也有那凭着关系进来的暗自揣揣和不忿。
“这章程拟得匆忙,未必尽善尽美,诸位要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可现下说与我听,要是合适,咱们就再把它添上去。”杜罗衣望着底下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人,也没打断,淡定补充了这么一句。
“夫人,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邓妈妈又来了。
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别讲,杜罗衣内里腹诽,嘴上却还笑着,“自然当讲,邓妈妈您说。”
“那老奴便斗胆说了,夫人这法子虽好,可未免也太费周章了些。咱们这些人,少说也在府里待了些年了,怎么伺候主子,还是有些心得的,也不必这么些条条框框来约束则个不是?”
“邓妈妈,”杜罗衣面上已毫无笑容,一次还好,接二连三的拆台,这老媪当真是太不把她放眼里了些,“我记得方才,您还说‘夫人有什么法子直说便是,我们底下人依着夫人的规矩办就是了’,怎么,这才多久您便忘了?”
不过这样也好,得亏了这老媪蠢笨,不然她还得另外找机会清了这大母虫。
“也难怪,您年纪也上来了,脑子混沌了些也正常,我向来尊老,可不忍让您再为我操劳。待会便去禀了叔母,放您回去养老。”
闻言,邓妈妈再按捺不住,“夫人,老身好说也在这府里待了几十年了,便是在二夫人身边,也从来没被数落过。如今不过好心谏言,怎么就惹怒了您?”
道理讲不过开始攀关系了,杜罗衣冷笑。
“邓妈妈,我且问你,”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一来,侯府可有随意顶撞主子这一规矩?”
“老奴也不是顶撞......”那老媪缩回了脖子,嘴巴呓语。
“那便是没有这规矩,”杜罗衣继续,“二来,便是你曾经在叔母处服侍又如何,你如今身处何处,明面上的主子又是谁?”
这个“明面上”用得真歹毒,不就是在暗示她邓妈妈身在翘园心在其它地儿,不忠于主吗?
邓妈妈被戳中了阴私,语气更加瑟瑟,“是您......”。
“好,那既然你如今的主子是我,为何还接二连三地拿叔母出来压我。怎得,我初来乍到,不及叔母治家有方,不堪为主是吗?”
这话太攻心,邓妈妈顿时跪地,口中直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邓妈妈,你口口声声说恭敬说不敢,实则做的全都是不敬不忠之事。你自个数一下,今日以前,你在翘园里搅出了多少事端,我原先念着你曾经是叔母身边服侍过的,想再给你留些脸面。哪知你全然不知悔改,既如此,我又何必再自作多情。你走吧,我翘园用不起你。”
邓妈妈还在负隅顽抗,“二夫人......”
二你爹,你个二百五。
“叔母那边,我自回去禀明,就不劳你邓妈妈牵挂了。我就不信,叔母如此明事理之人,知晓了缘由后,会为了你这刁奴来问责她自个的侄媳。”
闻言,邓妈妈万念俱灰,差事办砸了,自己回去以后,夫人定会将自己剥皮抽筋。
越想越怕,竟是直接撅了过去,弄出了好大一番动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