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临风本想功成身退,若非偶然,他这辈子都不想同深宅大院再有任何瓜葛。
可张三不让,死死拦住他,非要他乖乖等着不可。
于是乎,心灰意冷的苏临风被架在了原地,左耳听着张三用带着大碴子味的官话同他倾诉今早寻人的苦楚,讲着讲着便跳到自己的军营历险记,嘴边唾沫横飞,说话间还夹杂着隔夜发酵的蒜味。
右边耳朵不时传来那憨货不成调的赞叹,“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
待他被摧残得双耳起茧之时,那劳什子的侯夫人总算姗姗来迟。
不过他还没见着人,只听得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身旁那憨货便动作飞快地往外奔去,带着满脸的糕点碎屑,边跑边掉。
“阿姊,阿姊,月儿好想你呜呜呜......”
自被他捡回家起,未曾见得这憨货掉半滴眼泪,原以为是幼童痴傻不辨真情。
此刻看来却不见得如此,在亲近之人面前,她哭得委实惨了些。
苏临风不知为何,只觉心头酸涩,竟少见地生出些飘零凄戚之感。
那憨货哭声未停,只其间插入了几句另一个女子的低声安抚,想来便是她口中的“阿姊”了。
不过,这声音怎得听起来有些耳熟?
他心中疑窦渐起,恰逢那女子起身朝他走来,起先沐着朝霞,不辨五官。待离了背光处,总算能叫人看清。
确是熟人。
他释怀一笑,扬声行礼,“姑娘,多日未见,不知一切是否安好?”
杜罗衣好容易哄住了啼哭不止的杜月生,刚想好好感谢一下那伸出援助之手的好心人。
没成想却听得这么一句叙旧之语,她定睛一看,见着那男子面孔。
“竟是你?”话语间惊喜未掩,苏临风听了更是喜上眉梢。
“自姑娘搭救以来,苏某一直苦于未能偿还姑娘恩情。今日这遭,也算是了却了我的夙愿。”
既已见着人,他便不再逗留,温声告辞,“耽搁许久,我也到时辰去上工了。”
杜罗衣没挽留,她知晓聚宝斋素有迟到扣工钱的条例,只毫不敷衍地承诺了一句,“以后遇到难题,便来找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苏临风定立半晌,容色间似有动容,末了什么也没说,只重重点了点头。
沉寂已久的杜月生见了他要走,着急忙慌抓起一块点心塞他手里,嘴里念念有词,“月儿吃饱了,大哥哥吃......”
他张开手掌,顺从地接了过来。对上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他难得语塞,“多谢......月儿。”
这样清澈的眼睛,确实同她的名字相衬。皎皎之月,不掺杂物。
送走了苏临风,杜罗衣带着杜月生回了翘园,揪着她问清前因后果。从杜月生零零碎碎、前言不搭后语的描述里,她大致拼凑出了事情起落。
前日用过饭食,张妈妈便催着杜月生上床歇晌。杜月生那会还精神着,可要是不睡,张妈妈定然会唠叨不停。她便依着张妈妈的意上了榻,假意闭眼。张妈妈那时腹痛难忍,夹着屁股便往净房去了,走之前还放了好臭一个屁。
她闭了好一会眼,脑中依旧清明,半分睡意也无,便琢磨起了馊主意。
平日里她经常藏到柜子里帘子后侧吓张妈妈,今日得来点不一样的。鬼使神差,她藏到了榻下。
于榻下调整好姿势不久,房中便进了一个人,脚步轻缓,是个女子。起初她以为是张妈妈,可那人的脚步声她全然陌生,应当不是藏峰居的人。
果然,在床上没见着她,那人嘴边便漏了风,“不应该啊,平日里这个时间不是在睡觉吗?怎得不见人呢......”念着念着便退了出去。
她一定不是藏峰居的人,杜月生心中确定,要真是她身边人,怎会不知自个儿惯爱玩捉迷藏。
待听不见那女子的动静,她歇了好一会,才从床底钻出来。
虽不清楚那女子因何缘故寻她,可她本能地觉得,不能再留在藏峰居。
她要去找阿姊!往日张妈妈时常念叨,她阿姊嫁给了忠勇侯,那她便去那里找阿姊。
杜月生左拐右拐,避着人走到了一墙根处,掀开杂草,里头赫然藏着一狗洞,这可是她平日里自个玩的时候发现的。
那狗洞不大,她费了好大力气才钻出去。待到了街上,她才恍然醒悟——她不认路。
既已出来,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她在街上瞎晃了好久,腹中饥肠辘辘之时竟闻见一阵熟悉的香味。循着这味道,她入了一个酒楼。
然后,在那里,她遇到了苏临风。
被杜罗衣问及为何跟苏临风回家之时,杜月生顶着最无辜的嗓子说出了最世俗的话,“他生得最好看!”
......真是阴错阳差,幸好苏临风够帅,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杜罗衣心中揣揣,将怀中的杜月生又抱紧了些。
郑妈妈午间的时候又来了翘园,这回除了吃食,她还奉沈老太君之命送来了几身衣物。
“亲家小姐来得突然,从头赶制定是来不及的,老婆子便上街搜罗了一番,勉强挑出几件看得过去的,按了七姑娘这个年纪孩子常买的尺寸,不知合不合身......”
杜罗衣望着手臂被箍成藕节的杜月生,实在是没法说出“定然合适”几个字。两人面面相觑,只能干笑。
郑妈妈才抚着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出了门,后头便传来好大一声怒吼,“杜月生!你以后少吃点!”
紧接着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她不禁灿然一笑,府中很久,没这般热闹了。
杜月生衣服的事好办,趁着派人回府报信的时机,杜罗衣叫人把杜月生往日的衣服连同张妈妈一齐接了过来。
至于其他人,敌我暂且不明,还是先不让她们近月儿的身好些。
薄暮,杜罗衣踌躇半晌,还是带着杜月生出了门。
成亲第一日,郑妈妈同她说第二日便带她去见沈寄言。可如今都过了几个第二日,那边都毫无动静。
放在往常,杜罗衣自然乐得装傻。可如今,因着月儿,她怎么也得投桃报李一下。
夕阳西下,天边霞光涌起,橙色暮光洒在人的身上,无端为这寂寥冬日添了几分颜色。
她带着满身的暖光,第一次踏进了灵秀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