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经劝说,甚至搬出了当年沈廷遇与赵怀霁那桩婚约的约定,方才勉强说服沈夫人允她前去。
沈夫人仍不放心,遂吩咐众多侍卫随行,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雁塔寺而去。
临行前,她提笔又写了一封信予赵怀霁,告知此行去向。
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一路上,沈秋辞心中忐忑,却无事发生。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行至城郊雁塔寺,途中,天色微暗,细雨淅淅沥沥落下,打湿了青石官道。春雨携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隐隐混入寺庙檀香之中。
远方偶有飞鸟被行人的步伐惊起,振翅掠向灰蒙蒙的天际。
雁塔寺依山而建,若要入主庙,需踏过一条漫长的石阶。
沈秋辞只带了五六名侍卫,吩咐红叶与其余侍卫留于山脚等候。
红叶虽有忧虑,却不得不应下。
她知这雁塔寺自先帝时便香火鼎盛,乃京城佛门圣地,就算镇北军或魏贞心怀异志,恐怕也不好在此地公然生事。
沈秋辞撑着伞,细雨如丝,落在伞面上,发出微微的簌簌之声。湿润的雨丝轻沾裙摆,可她步履不停,沿着青石阶拾级而上。
直至走到主庙门前,她才停下脚步。
她回头,让侍卫在一旁等待,接着向前走。
庙前左右各立一尊香炉,炉中香火缭绕,青烟袅袅而升。她向前一步,庙檐下的小僧童微微行礼,双手奉上三炷香。
她接过香,颔首道谢,正欲去香炉里点火,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一位白须老僧身上。
那老僧身披棕褐色褂衫,手中轻轻摩挲着念珠,眉目宁和,正含笑望着她,目光仿佛洞彻一切。
沈秋辞怔住,指尖一滞,手中香炷微微倾斜,险些落下。
这雁塔寺,她并非初次来访,寺中上了年纪的方丈,她大都熟识,可这位老僧,年岁不小,她却从未见过。
那老僧似是察觉她的疑惑,依旧含笑,缓缓开口:“施主有惑,老衲可解三问。”
三问?
沈秋辞微微愣神,心头一动,还未等她细思,便听见自己的声音率先响起——
“我为何会在此处?”
若真有神佛,为何让她重回四年前?
那老僧眉须皆白,听到她的问题,神色不变:“有未解之缘,兰因絮果、爱恨不分、顺现受业,故而施主得以重来。”
沈秋辞心神猛然一震。
此言一出,她便知此僧人确实听懂了她的问题。
她沉吟片刻,继而问道:“那我该如何解缘,方能圆满此生?”
老僧静静望着她,未曾直接作答,而是反问:“何为圆满?”
沈秋辞蹙眉,几乎未曾迟疑:“家族无恙,国泰民安。”
如此,便是圆满。
然而老僧却轻轻摇头:“两者不可兼得。施主,有得必有失,现业使然。”
沈秋辞微微怔住,目光落在老僧那双澄澈无波的眼里。他也静静望着她,眼里却是一派了然。
那一瞬,她心头某个隐隐约约的猜测,倏然清晰。
僧人未曾直言,可他若真通晓因果,便不会信口言。
她的父亲,并非世人眼中清廉无瑕的辅国公。
沈秋辞心头猛地一悸,可她无暇深思,便问出了最后一问。
“我心里的那人,可还活着?”
她来雁塔寺,不仅是随惯例上香祈福,更抱着一丝私心。
老天既然让她重活一世,她便忍不住想要再贪恋几分。
她希望罗丑还活着,希望还能再见到他。
她也希望——
沈廷遇能收手。
老僧听后,未曾迟疑,回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秋辞心中一震,倏然抬眼望向他。
却见他仍是含笑如仙人,神色安然。而就在这一瞬,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极熟悉的声音。
“沈小姐?”
她缓慢地、近乎惶然地转过头。
赵长宴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正定定地望着她。
细雨敲落在他撑着的油纸伞上,水珠沿着伞沿滚落,濡湿了他宽袖的衣角。
可他却仿若未觉,只是专注地望着她,仿佛天地寂静,唯余她一人。
她看到他唇角扬起:“怎么傻愣?”
沈秋辞手里的伞“啪”地落在了地上。
接着,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望。
身后空无一人。
那方才还立于香雾之中的老僧,竟似从未存在过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愣住,胸腔起伏,片刻后才慢慢转身,看向眼前的人。
赵长宴面色苍白,雨雾朦胧间,他眉目依旧风流疏朗,笑意温淡,却让沈秋辞心头翻涌起一股近乎荒谬的猜测。
她张口,声音微微颤抖着:“……罗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