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执拗,仿佛在呢喃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梦境。
沈秋辞脸色一变。
她早已习惯赵怀霁风度翩然的模样。
无论是灯影摇曳的宴席上,还是红烛燃尽的洞房夜,甚至在她死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都从容温润,克制得像一幅描摹精致的画,不多一笔,不失一毫。
可此刻,那副优雅无害的皮囊却仿佛裂开了缝隙,露出深藏在骨血里的炽热。他的气息滚烫,眼尾泛着薄红,连一向规整的衣襟都松散开来,汗意未干,墨发凌乱。
她一手撑住他的肩,试图把他推开:“赵怀霁,你清醒一点。松开——”
可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把她压向怀里,温热的鼻息落在她耳侧,带着一丝病中的混乱低喃:“母亲……”
沈秋辞眼底的怒意顿时淡了几分。
他的声音极低,低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可是那一声,竟然透着些许恍惚的迷茫。
庙宇昏暗,冷风从残破的窗棂灌入,带来深沉的寒意。
沈秋辞的呼吸微乱,死死撑住赵怀霁的肩,想要将他推开。可他根本不松手,反而收紧了怀抱,仿佛生怕她会消失一般。他的身体滚烫,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额上渗着薄汗,脸色苍白。
唯有那双眼眸在病态的迷离间,透着一丝压抑至极的混乱。
“别丢下我……”
再一次突如其来的低喃,几乎微不可闻。
沈秋辞的动作倏然一顿,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赵怀霁却又轻声唤了一遍。
沈秋辞指尖微颤。那一刻,她竟分不清,这声音里到底藏着的是依赖,还是某种深埋的痛苦。
她自是知晓,赵怀霁乃先帝第三子,为谢氏所出。他生于深宫,养在富贵,自幼极得先帝宠爱。
谢氏谢映澜,本是江湖女子,风华绝代,擅琴艺,昔年先帝南巡,一见倾心,纵知她已有夫君,仍不惜强取入宫。自那日起,金枝玉叶,恩宠无双,直至先帝暮年,太子赵昱暴亡,谢氏顷刻失势,贬入冷宫,
昔日荣宠随风而散。先皇后——今之太后,将赵怀霁带在膝下教养,自此,他虽贵为皇子,却再无母族可依。至先帝驾崩,二皇子赵砚行登基,赵怀霁未曾遭贬,却也未能亲王封地,仿佛甘愿交出什么,换得留京之身。
又或许,赵砚行仍有所求,未曾放手。
可即使是前世成了亲,她从未听他说起他的母亲。
甚至连外界,都因谢氏为罪妃,极少有人提及。
这位王妃,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沈秋辞心头涌上一丝古怪的不安。
她的目光落在赵怀霁的侧脸上。
他闭着眼,长睫在昏暗的光线里微微颤动,额角汗湿,唇色淡薄,带着少见的脆弱感。他像是深陷在某种极端的梦境中,身体在高烧的折磨下变得脆弱不堪,可手臂的力道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松开。
他在梦魇里,执拗地攥着她的衣袖,像是攥着什么无法割舍的东西。
沈秋心底微微有些复杂,但却没有放下警惕。
她不信赵怀霁。
她知道他算计极深,步步为营,向来不曾露出真正的破绽。
可此刻,这个沉沦在病中的男人,竟也被梦魇所困。
她低下头,看向他的脸。
这张脸,总是笑着的,总是带着王孙贵族最温和无害的风度。可如今,他的风度全然崩塌,神色染着病态的脆弱,只有眉间那深深的皱痕,像是被噩梦囚困。
他的手死死扣住她的衣袖,指节泛白,力道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恐惧感。
而沈秋辞,此刻就被赵怀霁死死困在那座供桌之前。
神像的目光冷漠,庙宇的阴影吞噬着一切。
沈秋辞心跳急剧翻腾。
她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她太清楚这个姿态意味着什么。
赵怀霁的气息落在她耳侧,透着病中的不安,他的手臂牢牢扣着她的腰,像是生怕她离开一般。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肩窝,整个人都是烫的,指尖死死攥住她的衣摆,像是抓住某种唯一的执念。
沈秋辞咬牙,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
他这是……真的烧糊涂了?
她猛地甩开这些无用的情绪,压低声音:“赵怀霁。”
他没有回应,依旧沉溺在梦魇中,手掌却收得更紧了一些。
沈秋辞深吸一口气,猛地抬手,用力按住他的额头。
赵怀霁闷哼了一声,眉心紧蹙,似乎痛苦至极,手臂微微一颤。
沈秋辞声音冷冷的:“醒醒。”
赵怀霁的呼吸混乱,指尖收紧了一瞬,然后终于松开。
他的身体缓缓倒回供桌旁,额角的汗水滴落在石阶上,整个人被烧得浑身滚烫,却再也没有力气去攥住她的衣袖。
沈秋辞终于挣脱了。
可她却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摆。
上面……还有他的手指用力抓握后的折痕。
深深地,像是他曾经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什么。
她很少见赵怀霁露出这样的神色。
或者说,她从未想过,这个机关算尽的男人,也会有这样的脆弱时刻。
可她不会心软。
她缓缓收回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向破庙角落,找了一些勉强可用的布条,将它撕碎,准备为他降温。
哪怕她再怎么恨他,恨不得让他直接死在这里——
此刻,他们都不能死在这里。
等他醒来,她要让他亲口告诉她,那密函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