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太宰治十九岁那年第二次在满月夜抵达白川神社时,抬头见到那高高窗棂上垂眼看他的妖魔的眼神。
美丽而蛊惑人心。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像是将人所有难以启齿的欲念都说尽了,让人在无地自容的同时,又有种另类的不服气与刺激感。
如果换在满月夜时,太宰治是很乐意跟白川莲的妖面打一架的。
挺刺激的,他喜欢。
但——
满月夜已经过去了。
第二次的,太宰治想到了这件事。
他心中的隐忧也变得越发难以忽视:那个笨猫的状态,是不是不太对劲?
所以那个笨猫一直在睡觉,可能也不是因为懒、赖床,而是因为他现在很虚弱?
那——眼前的这个“白川莲”呢?
捕捉到了太宰治这一闪而过的微妙情绪,阳台上的白川莲轻笑起来:“哎呀,没想到治君竟然更喜欢楼下的那只猫?真遗憾啊,我还以为治君会更喜欢我才是呢……还是说治君最后依然觉得,纯白无暇的东西比我这种肮脏的——”
白川莲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下一秒,太宰治就已经快步上前,两手在白川莲的两侧脸颊用力一按,把这张叭叭不停的嘴挤成了可笑模样。
白川莲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没有挣扎,只安静垂眼看他。
太宰治看着白川莲,莫名心中有点丧气,觉得这猫怎么能可爱得这么无死角,这对人类是不是有点不公平了?
可很快的,太宰治抛下了这一瞬间的走神,认真道:“莲,你在说什么傻话?什么‘他’什么‘我’的?那不都是‘你’吗?还是说你以为我是什么笨蛋,只要你稍稍表现出不一样的地方来,我就会以为你们是两个人了?!”
白川莲轻轻拿下太宰治的手,虚虚握在手里,长长的眼睫低垂:“是吗,原来治君是这样想的啊……可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他就是不同的呢?”
只是这一瞬间,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太宰治的瞳孔蓦然紧缩。
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
还是说——
早晨的风轻轻吹过,带着海风特有的咸腥和潮湿,轻飘飘地黏在了太宰治的皮肤上,也轻飘飘地黏住了他本该灵巧的舌头。
太宰治的心不断下沉,冰冷的温度在他体内流窜着,让他几乎想要逃离这个似乎下一秒就要对他宣告绝望的地方。
可事实上,他的脚步牢牢钉在原地,原本被白川莲虚握的手变为紧握——他用力抓住了白川莲!
白川莲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瞬的微妙变化,继续说着:“其实,你也能感受到的吧,‘他’是纯粹的,或者说是空白的。无论是喜怒哀乐也好,爱恨与欲望也好,说好听是纯粹,说难听点,他不过是一具空壳。
“治君其实很早以前就为这样的‘白川莲’苦恼了吧?你觉得他的回应总是与常人不一样。你也想过,这是不是因为白川莲是猫妖,是不是因为猫对人类就是这样冷淡的,这只是他的‘性格’不是他的‘问题’。
“治君应该还发现了吧?他的兴趣总是来得突然,退得迅速,连三分钟热度都算不上,完全是想到什么做什么,难以被预测,更无法被掌控。每一次做出的选择,都在打乱你的计划。
“治君还觉得他一直都离你很近但又离你很远对不对?明明上一秒,你觉得两人的距离似乎已经拉近了,觉得你对于他而言已经成为了不同的人,可下一秒他的表现又会告诉你,你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
“冷漠,混乱,无情,还有……一视同仁。治君应该最讨厌这样的家伙吧?
“治君是不是有在等待他的改变?是不是有想过,当两人的距离足够靠近后,你可以把他改造成你喜欢的样子?可如果我告诉你,他会永远这样下去呢?”
终于,白川莲抬起眼来,猫瞳在阳光下显得剔透而无情。
“他会永远这样冷漠。再热烈的感情,他也无法回应你更多,你给予他十分的爱,他只能回你一分,因为这一分就已经是他的全部了,而治君应该不是那种只得到一分就心满意足的人吧?
“并且,他也会永远这样混乱。你永远无法紧握他,就像是一只没有线的风筝,你永远没办法捉住他,永远只眼睁睁能看他随波逐流……而治君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不可被预测和掌控的不安全感吧?
“还有他看似温柔的无情,他永远不可能把别人包括你放在第一位的一视同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治君最讨厌的样子吧?”
顿了顿,白川莲微笑起来:“可是,我跟他,是不一样的。”
那双漂亮的猫瞳里,蛊惑人心的意味越发强烈。
他轻轻说着:“我和他是不一样的,治君。我会爱你,只爱你,永远爱你,并且,无论你想要让我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我不会像他一样忽远忽近,让你没有安全感,也不会像他一样肆意妄为,处处给你添麻烦……我会百分百爱你,全心全意爱你。
“当治君你说希望他期待你的时候,不就是希望他会对你的回应更热烈吗?你一直都觉得他很冷淡不是吗?
“而你希望的这一切,我全都可以做到,因为我会是你最合心意的爱人,我会是你最完美的爱人,我——”
“唉……”
一声突如其来的叹息,打断了白川莲急迫的自白。
这一刻,白川莲脑中几乎一片空白,不解地看向太宰治,无法理解太宰治此刻脸上的叹息和难过。
因为——
怎么会有人在面对这样热烈的告白时感到难过呢?
哪怕不接受也好……但怎么会难过呢?
在白川莲困惑的注视下,太宰治闭了闭眼,轻声说道:“抱歉,”
“……什么?”
太宰治有些艰涩地说道:“抱歉,让你误解了……抱歉,我好像……总是会搞砸一些东西……”
那些他唯独不想要搞砸的事,他似乎总在搞砸;那些他分明该准确传达的心意,他却总是在踌躇。
“我总是以为你会明白,所以有些话,我总是会——我很抱歉,莲,如果我无意间伤了你的心,我真的很抱歉。
“但,莲,我想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是,我或许说过‘我可以把任何人变成我喜欢的样子’这一类的话,可这不代表我真的有那么想要一个我期望的‘完美恋人’。
“莲,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想要的恋人、我期待的恋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