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之人软如水草,双目失神,绝非佯装。
他忙将她抱起,放置在牀,急切唤她,“你可能听到我说话?”说着又心急要起身,“我去命巫医来!”
“不,王子且慢……”
妲己自己也心惊为何忽然晕倒,但万势皆可用,她趁机揪住武庚衣襟,微睁杏眼,强启朱唇,虚弱似病锁海棠,“我并非生病,只是今日去见过了那盂方仙人,回程时身上已无比难受,不知何故……”
武庚眉心紧拧,想到昨日那傲气公主,低声道:“我早劝你莫去,你却坚持。那公主确实古怪,连贞人也说她绝非仙人。”
她虚弱道:“贞人竟这样说?”
“不错,贞人还说,天子英灵至高无上,怎会需向散仙跪拜行礼?只这一点,那毛姑已是胡说。再者她仙讳也甚怪,唤作蝉,倒似个奴隶之名。我与邑皆认为,许是侍奉先祖的人牲偷盗了什么机缘,跑出作怪。”*1
妲己也知这点。
大邑商之人起名,高阶贵族皆是具有吉祥意味的字或凶兽,如禄、顺、寿、兕。
向下,低阶贵族多从梁木,船只,巨物;平民可随草木、田垄、井边;至于奴隶,就只配以虫蚁与疾病为名。
狐狸插嘴讥笑道:“毛姑会挑上金蝉这等名号,大约并不知此时蝉还未进化为祥瑞,只指代五虫;再者;她也不理解天子在仙帝体系中何等至高无上,编出下跪之语来,已叫人难以信任。”它装模作样地感慨,“也是我小看了臭宝你,果然这仙人一职,非人人可做。”
妲己则趁机喘匀了气,惊惧地低语,“王子是未来天子,贞人是通天之人,想来感知绝不会有错。所以,我是被邪祟冲撞?”
武庚并无一字说毛姑是邪祟,但她此时开口,惹得王子心疼,他语气就也就笃定:“不错,那毛姑定是邪祟!”
妲己「妖妃」之气复萌,恰似当年诱得帝辛焚烧云中子木剑之态,体贴谏言,“若是如此,我倒不怕了。王子若欲除邪祟,我倒有一法。”
“仙君请讲来。”武庚也并未发觉,自己也从未说过要除邪祟。
“大军离去前可再祭祀一场,待祭祀时,先祖降临,又有王子在场震慑,或许,可趁机将邪祟铲除……”
武庚想来果然可行。
“只是有一样……”妲己虚弱提醒,“邪祟狡黠,不可硬将其抓来,倒是该说请来才是。”
武庚连连点头:“是你细致,合该如此。”又见她面色仍然不好,不免忧心问,“可你身体又该如何康复?可要我叫巫医来为你看顾一番?”
妲己摇头:“先祖仁慈,自会佑我。”
如此再三拒绝,又听到外面传来崇应彪说话声音,武庚这才恋恋不舍出门,叫青女姚来照顾。
青女姚听闻妲己生病,早已箭般冲进舍来,见妲己似昏睡状,急得为她倒水:“姐姐,这是怎了!”
妲己也在疾声问狐狸,“我这是怎了?在盂方也不曾吃喝,为何突然虚弱?莫非她还能隔空下毒?!”
狐狸无奈,“你莫非忘记今日之后,你寿命只余五日?既然将死,身体自然会逐日衰弱。”它摇摇蓬松狐尾,“究竟武庚给来的这一日时辰,你是否要加寿命?”
妲己犹豫良久,忽地对青女姚道:“青女,还要拜托你,帮我散播一些谣言出去。”
~
妲己生病,军中兵荒马乱。
武庚知她不想惊动旁人,但他又如何舍得小妈受苦?于是一时半刻后,巫医先来看治,看不出病因来,贞人糜便也被匆匆请来。
贞人糜此时全副武装,散发白袍,头戴羽冠,一手持五彩绳铜束铃摇晃,一手持火烛流转火光;
他口喷烈酒,在妲己门口跳来跳去,为她行驱邪仪式,一身骨头饰物碰撞,“叮当”轻响。
武庚令众人虔诚祈祷,盼望先祖务必将妲己保佑……
偏这贞人糜年纪实在大了,冷不防被火烛里融下的松油烫在手上,“啊”一声,火烛已然落地。
众人慌了,忙上前扶他,贞人糜疼痛难忍,却只看着王子,低声道:“王子,此邪祟甚厉!想来仙人至纯之躯,更不堪邪祟侵扰。”
武庚面容越发冷峻。
此时也临近小食,青女姚去端饮食给妲己,忍不住低声啜泣,引得伙夫诸人都围过来关切询问。
“是主人。”她低泣说:“邪祟侵扰主人,贞人正为她驱邪。”
人人惊呼,又皆按捺不住好奇,“怎会如此?何处惹来邪祟?”
“在盂方惹来……”青女姚眼中恐惧,颤抖将今日之事说了,又说,“贞人说,那是极厉的邪祟!连他也镇压不能……”
“啊……可怖!”诸人又恐惧又厌恶。再想到妲己仙人托生,自然敏锐,故而要第一个倒下,接下来,大约就要轮到他们!而他们不过区区凡人,又能抗几日?
瞬时,流言蛇一般蔓延,人人自危……
天色转为暗淡时,武庚已察觉军中氛围诡异,不再犹豫,带着崇应彪亲自来盂方接毛姑前去祭祀。
此二人之选,当然也颇有讲究——
王子自不用说,有天子之气护体,可震慑万物;
崇应彪则是贞人算过八字后得出,说所有人中就他嘴臭命硬,最克邪祟,叫彪子颇为羞怒。
那盂方伯雨见王子亲自来请,如何敢怠慢,忙好好将女儿送上了车,目送其远去。
其身边掌事知道毛姑临行前做了些甚,极为不安,一时凑上来低声道:“君伯,只恐公主这样去了,要惹麻烦。”
盂方伯雨却摇头:“无妨,我见过毛姑本事,她确实可以召唤先祖,定会在大邑接受供奉。
想我盂方之国,大约终于要迎来转机,日后不必再屈居大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