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花了二十多分钟走到贺停澜那幢位于半山腰的别墅。它建于一片峭壁之上,共三层,第一层最外侧是无边泳池,看上去几乎与海水相接。第二层做了个空中花园,丽日和风下,满院的绣球花正灼灼开放。带着裴声参观了这两层后,贺停澜又带他乘电梯到了地下一层。
他解释道:“本来没想到能拥有你这么多时间的,安排得比较简单,这地方人比较少,空气质量也好,你辛苦拍摄这么久,就带你放松一下。”
裴声笑着问:“那这一层是什么,按摩吗?”
电梯门开了,贺停澜拉起他的手往外走:“你来看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展厅,乳白色的墙面上,偏暗的灯光映亮了展厅门口的几行介绍语。裴声好奇地睁大眼睛,跟着贺停澜走近。
那上面的标题是:“少年风流——裴声影史回顾展·二十三岁生日特展”。
更多的字裴声还没去看,就立即扭头看向贺停澜,他眼里满含着惊讶:“你……”
贺停澜拉着他往里面走去:“先看看吧,我很想知道你对这个展会有什么评价。”
裴声根本没做好准备,他用双手拖住贺停澜,有点紧张地说:“等等,我先缓一缓。”
他的脸发起烫,红得显眼。
贺停澜笑起来:“缓什么?这不是什么公共展览,只有你和我看。”
“我不,谁,啊不行。”裴声语无伦次地挤了几句话,又闭嘴整理了十几秒才开口,“我又不是什么名垂影史的著名演员,哪里就配得上什么回顾展了,而且我参演的电影一共也没多少部。”
他把头埋下去,恨不得藏起来似的,整个人都要熟了,小声说:“好羞耻。”
贺停澜完全没想到会激出他这样的反应,只觉得他通红的耳朵让自己十分心动,立即搂住他,低声哄道:“为什么要羞耻?我在我自己的房子里给我最喜欢的演员办私人展览,这没有什么配不配的问题。”
他控制不住地在裴声清爽的发丝上留下隐秘的一吻,声音更温柔:“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这是我第一次做策展人。”
事情的性质稍微从裴声令人羞耻的影史回顾展转向贺停澜的初次策展了,裴声的心理好受了一点,跟着贺停澜往展厅内部走去。
说是一个回顾展,但整个展览的动线并不是按照时间顺序设计的。贺停澜采用了平行宇宙的概念,这里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展厅划分,整个空间宛如游戏场景,许多道象牙色的拱门将展厅区域分割成一个又一个洞窟。
每个洞窟都是独属于某个角色的宇宙。从他第一部公开的微电影,到正式出道后的每一部作品,重要的角色都出现在展览中。
展出物除了常规的剧照、花絮照,还有裴声在电影里用过的道具、穿过的戏服。不少洞窟里还设有平板,戴上耳机就可以开始欣赏贺停澜精心截取的花絮、电影片段。
难能可贵之处更在于,贺停澜明明那么忙,却给每一个洞窟写了介绍词,用他独特的视角剖析了每个角色。甚至,他为了《驼铃》里裴声饰演的角色亲手创作了一件展品。
那是一副仿照超现实主义风格完成的拼贴画,沙子落满画纸,被剪切成许多片的报纸,每片最多只留七八个字,含义丰富,被粘贴在画面上。而画中央截取了裴声在影片中的眼部黑白特写照。贺停澜给这副画取名为《源泉》。
从这个迷宫一般的展厅走出来时,裴声那点羞耻感已经荡然无存,这儿更像他和贺停澜合作打造的一个作品。他全心全意欣赏着贺停澜的细心和才华。
展厅空间有限,但他毕竟从业生涯还短,十来个小小洞窟已经能展现他的经历,所以步出展厅后,整个地下一层还有富余的空间。
身后展厅的灯光忽然灭了,他们顿时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裴声下意识地去找贺停澜的手:“停电了吗?”
他的手很快被握住了,贺停澜说:“没有停电,稍微等几秒,来,看头顶。”
裴声迷惑地仰头,黑暗中,几颗星子在黑暗的上方发出闪烁的光亮。渐渐地,星光越来越多,他感觉如水的光芒轻盈地落到了他的脸上,手上。
斗转星移,星空变成了蓝天,影像中的视角从天空切换到大地。油润的春雨落入黑色的土壤,绿芽冒头,争先恐后地寻觅生机。
清越的虫鸣鸟叫声在他们耳畔响起。
头顶的屏幕忽然又一片漆黑,上方显出一行字:如果我的注视也有一点力量,那么我希望我的眼睛能够永远停驻在这么勇敢的你的身上。
字迹缓缓消隐,而周遭的墙壁次第亮起。除了身后那道门,整个环形的区域被切分成数十个屏幕,同时播放着很多个不同的视频。
裴声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他出事后在各大片场跑龙套的片段,有电影有电视剧。
那都是些低成本、剧本粗制滥造的大烂片,他在里面根本没演过什么正经角色,他那时也基本已经丧失表演能力,镜头扫过的时候只能捕捉到他滑稽而苍白的脸。
他们愿意让他拍摄,无非是想要制造一点话题度罢了。
但为了复健,为了重生,裴声硬着头皮去演,几乎每一场戏结束都心悸、干呕。渐渐地,他好像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希望了,那些剧方隐秘期待的小丑式的表演他也没有勇气拿出来了。
只是总有一点执着没有散。他得了天大的好运气,他又回到热爱的片场。而这都要感谢贺停澜。
墙壁上的影像向中央聚拢,画面最终变成一个小方格,播放起一段录像。
那是在他荧屏首部作品的公映礼上,主持人问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演员:对自己的演艺生涯有什么期待吗?
他握着话筒,笑得有点腼腆,声音却很稳,很坚定:我喜欢表演,我只是希望可以一直这样表演下去。
这段画面也淡出了。一行白字显现在墙壁上:我也只是希望可以一直看你这样表演下去,成为你表演路上最忠实的朋友。
看到那熟悉的口吻,裴声的眼眶顿时变得湿润了。
“贺先生……”他痴痴地唤了一声,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那行白字也消失了,灯光亮起,白字后面原来是一道可以打开的门。
贺停澜握紧了裴声的手:“走吧。”
门后面是个昏暗无比的楼梯间,楼梯窄小,光线透不进来,要很小心地踩在台阶上,一步步走上去。两个人牵着手,慢慢地走。